“多谢夫人,嵇燃必定爱惜。”
见少年收下,宓静秋倍感欣慰。向恩人再盈盈拜谢,便转身步入城中去也。
少年目送母女二人平安进得浔阳城,便翻身上马准备折返山林。缰绳一拉,马蹄踢踏,耳闻叮铃作响。
低头看,鞍侧悬一锦袋。
解开绳扣,袋内藏着一枚玉牌,几锭元宝,兼一双浑圆小金镯,金玉磕碰之间,脆声便起。
贵重之物,怎会放于马鞍外?
显然是方才那夫人暗暗装下,藏在马身上留予他的。
少年叹气。
提缰回马向城门几步,却见一眼望去,城内人群熙攘,方才进城门的夫人身影早不知何处去了。
此时浔阳城内,宓静秋抱着女儿,亲怜安抚。
“好若若,恩人不愿受银票,只好悄悄借你物件一用。如今世道不大安稳,还需有些金银傍身,方好行事;
可怜这少年心善正直却坎坷无依,娘亲望你平安,亦愿替你求的这平安牌,能护他也平平安安啊!切莫好人不得好报……”
*
冯芷凌手持圣旨与禁军对峙,喜盖下双眼已是水雾氤氲。
三场幻梦,均同嵇燃关联,缘由竟在这里。
自想起寺观那夜幻梦以来,少女日夜担忧,唯恐那梦境是预知,要自己半生苦闷成真。
忧虑到最后,反倒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
她既要离开这个已不似家的冯府,以过新生,又不愿再跳入另一处冰冷的深井。
将圣旨取来带上喜轿,是她犹疑之下,为安心而做的举动。
心想若生风波,身负圣旨还可镇场,果然如今起了作用。
若无喜轿中第三梦,她或许还会犹豫,是否非得同嵇燃扯上干系。可见证那一段过往后,便无法再对眼前这武将命数,视若无睹。
少女心弦绷紧。决定踏出轿门一瞬,内心已有答案。
细细一想,第二次幻梦中三皇子举兵造反,嵇燃与太子里应外合,误导叛军行动。想来应是当今圣上病逝,太子将继正统之际。
而如今圣上健在,嵇燃亦才升迁,想必三皇子举兵不在近期发生。若嵇燃数年后还能在宫中行动,势必此次谋逆罪名,并未当真陷害嵇燃于死地,因此冒险拿出圣旨,认定成婚,并非不可为之。
红袖衬得明黄夺目。黄猛及众多兵士,决计不敢当众行违逆旨意之举,只好屈从。
松开男人,放他先行婚礼。
嵇燃久立不动。
冯芷凌将圣旨收起:“请嵇将军早些遵旨行事,勿耽误吉时,也勿延误各位大人公务。”
新嫁少女似是站久,腿脚酸软,旁人只见她踉跄晃了一晃。
实则略错身位,朝着准新郎快速悄声说了几句。
“知将军好心顾虑,芷凌亦有苦衷思量,望将军助我。”
男人露出难以相信神色,眼下局面却僵持无计。面对俏立等待的新娘,终是选择沉默相列。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拜天地,敬高堂。
因嵇燃无父无母,高堂敬拜,拜的便只能是嵇家先人牌位。
转过半圈,准夫妻俩面对而立。
“夫妻对拜。”
余音袅然,鎏纱喜盖轻飘低垂。
在众人好奇复杂眼光中,准新郎动作虽慢半拍,到底是俯身行礼下去。
“礼成。”
一切已成定局。
少女忽感轻快。
从此她便是嫁出的女儿,不再受冯府闺阁拘束,尽可天高任鸟飞了。
礼官支支吾吾,不知接下来是否还该“送入洞房”。
冯芷凌温言道:“既已礼毕事成,不该再教各位大人久候。该如何行事,还请照旧。”
一众围观禁军,均感如释重负。
他们中多有年轻未婚者,今日来执公务虽不得已,却也没想到能见如此稀罕行事的出阁少女。
不知为何,竟有些许艳羡。
不明情况者,只以为一双新人早就相识,新娘才如此深情不舍。
嵇燃却知冯家小姐与自己一面之缘也无,何来情意?
只再多困惑,如今亦无法得解。
第11章 死局:暗影生重重梦境与尘世相连……
冯崧又惊又怒,往嵇府后院走去。
今日事发十分意外,一时令他无措。喜堂上兵士众多,人多眼杂,他又不便再开口搅入其中。
只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女儿为何临头非要行礼,现今再想与嵇府摘干净关系,却是更难。
冯芷凌独自端坐房内。
少女盖头还未摘下,只顾自坐着发怔,直到听见父亲的脚步声。
意料之中。
她知与冯府到底还有一遭需了结。
“凌儿,你!”
冯崧原越行越怒,直冲喜房。可一进门见女儿孤零零坐在床帏间,连盖头亦无人替摘取,心下一酸。
一腔不满怨气,先卸了一半去。
“何必……”千万不解,堪堪二字吐露。
父亲竟未发作,少女倒有些意外了。
“父亲何出此言。”冯芷凌端坐开口,“芷凌不过践诺罢了。”
不等冯崧开口,少女紧接着道:
“圣旨赐婚在前,新郎事发在后。哪怕女儿不下轿行礼,难道今日新郎不在嵇府,新娘便可无视旨意,打道回冯府吗?”
冯崧一时哽住,将言而嗫嚅:“可……”
“女儿如此行事,是敬圣上。旁人眼见冯家人秉信重诺,必也能对冯家生意多些偏颇。如此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生意如何,有甚么要紧!”冯崧急道,“嵇燃乃武将,若涉事只怕非寻常罪名。你偏执意嫁予他,若郎君重罪难恕,你又该如何生活下去?”
冯芷凌抬手掀起喜盖,像是不认识似的望着父亲。
久久凝望,在冯崧急迫困惑眼神中,终拾回微末几许释然。
原来,她的父亲或多或少,也会为她真心考虑。
自小印象里,冯芷凌便觉冯崧与婉姨娘、冯芷萱,更似寻常百姓热闹亲近的一家三口。
父亲向来偏疼妹妹多些,对她这个大女儿的教养一贯不闻不问。
更不要说自己被罚清修,上山两年有余,除去母亲例行书信,一丝亲人问候也无。
她早对所谓家人毫无留恋,只是不甘承认自己也曾心有期盼,落空生怨怼。
少女望着自幼生疏的父亲,微微一笑:
“父亲放心,女儿到了年龄,迟早要迈出家门,芷凌身负皇恩,不可违背。但这桩姻缘,绝不会连累冯家。”
少女字句铿锵,冯崧哑口无言。
“罢,罢……”冯崧好似沧桑十岁,愁容满面。
“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如今事已成定局,若你后悔,便叫紫苑来家寻我,或叫那姑姑往宫里带信,想必贵妃娘娘亦会为你谋算。”
*
琪贵妃正因冯芷凌成婚,想起妹妹静秋。且喜且悲,哀思不已。
金姑姑踉踉跄跄赶进宫来,伏身将婚礼事端,一一道尽。
琪贵妃大惊而起。
“竟有此事!”
欲求见圣上,传信宫人却不得靠近养心殿。
“娘娘,宫内处处戒严,圣上寝宫更是鸟飞不进。必是事发有异,非同小可。”
闻宫人禀报,琪贵妃心急如焚,亲自前往求见,守殿兵士亦不肯通行。
“本宫可有圣上所赐御令。”
圣上爱重贵妃,曾赐琪贵妃御令准许她畅行无阻。只是琪贵妃安分内敛,从不用这特权。
如今取出,竟不得行。
“请贵妃娘娘见谅。事急从权,殊事另立,若父皇怪罪,便怪成哲不敬。只是今日这养心殿,无论娘娘与我,谁都无法入内。”
三皇子李成哲守在殿外,拦住琪贵妃。
“本宫并非寻事,只心中难安。不知为何宫中如此戒严?”
李成哲眼神闪烁。
“娘娘是父皇身边最为贴心的体己人儿,想必心有感应,因此焦急。成哲略诉一二,娘娘安心即可,切莫外传。”
琪贵妃虽暗自疑他用心,面上却不迭应下。
“有人里应外合,意在毒害父皇。”李成哲悄声透露。
“不过贵妃放心,父皇吉人天相,血毒已拔除干净,只是还未苏醒。”
“原来如此。”琪贵妃面悲心惊,“所幸上苍保佑。”
夜幕星点,重华灯火通明。
晚风将妃子云鬓吹得散乱,贵妃无心理会,一心担忧外甥女将来境遇。
皇宫乃权势滔天处,步步杀机。稍不留神,或许便成一步弃棋。
若那武将
便是以身入局之人,只怕她的若若难脱干系。
“去将若若带来。”
琪贵妃红着眼眶下令。
“忽动禁军押解,几乎可肯定是此人涉嫌谋逆。若真如此,本宫岂有能耐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