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这一路前行,车队马力有限,嵇燃亦舍不得让逐风和其它马匹一样,去轮流拖行马车。
天已放晴,嵇燃便骑上逐风向前引路。前方有一个小城镇,他们将在那里暂做歇息。
暴雨才停不久,城镇道路上行人稀少。嵇燃领着车驾找到一处客栈,预备在此安歇一夜,也给马儿补充些好草料。
紫苑扶着冯芷凌下了马车。
车驾随行仅两个奴仆,正在将马车上的箱子合力抬进客栈房间安置。出京前,嵇府中已因搜查凌乱不堪,但昔日战功得的赏赐却都还在,因此能带走留用。为保财物不失,自是不能留在马车里无人看顾。
嵇燃此番动身西去,仅安排了两驾车、七匹马。一驾马车安置女眷,另一驾则堆放些不能淋雨的家用贵重。紫苑初见这排场小气,心中便有些意见,只是小姐并未表态,她也只好按下不提。
如今见城镇偏僻,客栈破落,不由更为担忧。
“夫人……”紫苑低声同主子咬耳朵,“这住处也实在太简陋了些。”
“毕竟在外赶路,有地方凑合已是不错。”冯芷凌倒不大在意环境如何。她虽是年轻女子,却非寻常心性,更不要说梦中曾多经历半生。如今的她,与只见识过闺阁方寸天地的普通人家少女,自是大有不同。
出行虽朴素,沿途却并不失周全照顾。何况嵇燃如今是被贬谪的将领,一路并不宜张扬。
客栈内仅剩一间上房,嵇燃便安排给女眷,自己去了隔壁。紫苑见新主君到这地步竟也不与冯芷凌同住,便忍不住了。
“夫人,如今成婚已好几日,主君怎还对您如此生疏?”
冯芷凌哭笑不得:“傻紫苑,在外多有不便,这样安置不是很妥当么?别胡思乱想,去将家什收好,早些洗洗睡罢。”
“可是。”紫苑扁嘴生气,“您既已嫁给郎君,余生日子便要同郎君朝夕相对,若连新婚时期都不够亲近,将来这日子怎过得下去?”
冯芷凌拢着内衫的手指,微微一抖。
相似的话,她曾于梦中听过。
“新婚夫妻自该和睦亲近,否则将来的日子怎么舒坦?煦儿是个随和性子,只是不大主动,见你面孔端着冷着,便也不往跟前凑。你作为他的妻子,多体谅温柔才是应当。”
那时冯芷凌刚嫁给宁煦不久,宁老夫人见夫妻俩不热络,便将冯芷凌叫来敲打一番。
梦中的自己如何想,冯芷凌已忘却了。只记得面对婆母点头称是,从此便放下面上的端庄客套,学着温柔小意,努力与郎君亲近。
卓有成效。宁煦果然也对她倾心,让她婚后在宁府切实体会了一段甜蜜美满的生活。
只可惜,美梦如烛光照影,风一荡,火苗便灭却。
“夫人、夫人?”
见冯芷凌怔然不语,紫苑有些慌了神。
“您别难过,是紫苑说错话了。”紫苑忙不迭认错,唯恐冯芷凌因她一时嘴快,心中忧郁。
“我可没有。”
缓过神来,冯芷凌安抚紫苑道,“思索一些事情罢了,与你无关。”
“早些歇下罢,明日还要赶路呢。”
待隔壁间的说话声、收拾声、水声都渐渐平静下来,嵇燃方才合上双眼。
并非他有意偷听,实在是这偏僻城镇中的小客栈,房间虽然收拾得干净,隔音却不佳。加上习武之人耳力聪敏,女子说话声再轻柔,也能清晰传进他的耳朵里。
余生日子,朝夕相对。
男人嘴角略微动一下,泛起个不在意却又苦涩的弧度。
但凡有战,冲锋在前,命悬一线。他这样的身份,能谈什么以后?
好在这冯家小姐亦有私情图谋,总不至于将余生绑在他这种人身上。
*
次日天刚刚亮,冯芷凌便醒了。
这些时日,不是忧虑未来,便是风餐露宿,她一直睡得不大安稳,昨夜倒是难得睡个好觉。
见冯芷凌已梳洗出来,嵇燃方才进了上房,一手一个箱子,提上马车,身后两个奴仆亦各抱一箱家什运送。
时辰太早,不宜进食,加之赶着上路,众人便放弃了客栈清汤寡水的早饭直接出发。嵇燃向店家买了许多干粮,预备作这几日路上口粮。
只是小店手艺一般,干粮又糙不适口,两个女子都吃不大习惯。冯芷凌马车上倒备了些糕点,只是她嫌太甜并不爱吃,便都让紫苑吃了去。
再次上路还没几天,冯芷凌已消瘦一圈。
见少女身影一日比一日纤细,嵇燃差点以为她病了。
“夫人不是病了,只是赶路太久,胃口差些。”见冯芷凌在马车上沉睡,紫苑悄悄出来向男人说明,“夫人自小偏爱南方饮食的口味,吃不大惯这糙面的干馒头,但因路途多有不便,不许我讲这缘由来劳烦主君。”
冯府虽无世家地位,但日子一向是过得富贵。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府内能上主人桌的菜肴,均不是普通人家享用得起。别说冯芷凌是嫡大小姐,便是紫苑这样在冯家长大的婢女,在府中也算养得比寻常人家女儿更精细。
嵇燃垂眸不言,心里倒有些许愧疚。
确是他想得不够周全,偏这冯家小姐又十分要强不肯诉苦。若早几日得知,还有机会向前找繁华城镇多歇两天,可如今已近西北,周边荒凉,再想寻江南口味的酒楼菜馆,却是为难。
“在此先歇一晚。”
嵇燃寻了一处避风地,将车马安顿好位置,严令奴仆看顾好周围便驾着逐风离开。临走前,将一铜哨交给紫苑,教她若有急事,便用力吹哨。
紫苑一头雾水,仍是接下铜哨好生保管起来。
马车外发生何事,冯芷凌一概不知。她近来食欲不佳,人也憔悴,今日便在车内昏昏沉沉睡了许久。
再次睁眼,是被一股带着热气的鲜香唤醒。
“夫人醒了?”
紫苑正欲进车厢唤她,见人已醒来便开心道,“粥刚煮好,夫人吃一些罢!”
“粥?”冯芷凌有些困惑。
下了马车仰头,方见空中已有繁星点点。天地相衔之尽头,有余晖一线,正黯然隐去。
夜已来临。
马车边不远处燃着一堆篝火,火堆旁一只瓦罐热气腾腾,那引人垂涎的香味便是从罐内散发出来的。
第14章 边境:谟城关嵇某在此凑合一晚不妨事……
米香浓郁,混着肉的咸鲜气味久久不散。罐身余热煨得粥汤仍然微沸,鲜嫩肉丝不时翻滚在柔糯米粒中,诱得人食指大动。
两个奴仆守着车马,望着篝火旁的瓦罐不住地流口水。
嵇燃盘坐在篝火旁,见冯芷凌过来,便朝她点一点头,起身走开了。
“荒郊野外,难为你费心了。”
接过紫苑盛的小半碗热粥,冯芷凌不由感叹。
紫苑瞪大双眼,连忙解释:“不不,夫人,紫苑哪有这本事,荒郊野外给您变出一锅鲜炖粥来。这是主君傍晚特地去猎了野兔……粥也全是主君一个人的手艺。”
如今已隐瞒不得,紫
苑只好低头认错,“您这几天胃口实在太差,怕饿出个好歹来,婢子便擅自向主君说了情况,他才如此操劳一番。请夫人怪罪紫苑罢。”
“……难怪这般香气四溢,只用肉干确实煮不出。”冯芷凌叹气,“好了,多大点事。不必挂怀,你也是一片好心。”
在篝火旁的石头上坐下,冯芷凌问,“将军可用了饭?”
“主君用了些干粮,吃了半只烤兔,阿金阿木也都分了些烤肉。就这粥主君是特地给您留着,旁人都没碰过。”
紫苑回答后,又想起些什么,略兴奋地接着说,“主君今日带回来两只野兔,可肥了!”
冯芷凌失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兔子?家里此前也养过的。”
“那白兔是芷萱小姐院里的,奴婢也没什么机会见到。”见冯芷凌终于有胃口进食,紫苑心中轻快,话也多了起来,“可惜您没看见,那浑身麻灰的野兔也甚是可爱。只是没笼子,如今又是饱腹为先,主君便将两只兔子都处理了,还说西北寒冷,兔毛可留下来做个围脖呢!”
紫苑如此孩子气,令冯芷凌摇头失笑。少女抬手,品尝了一口温热的肉粥。
米粒软烂,入口即化,兔肉撕得细碎融在粥里,香而不腻。一口下去,极大地抚慰了冯芷凌连日奔波下干涸的胃。
虽是物资匮乏情况下勉强烹饪的食物,却没想到能如此美味。不知不觉,一罐鲜粥已盛出将近一半。
“好了好了,别再给我盛了。”再是细嚼慢咽,两三碗吞下肚也足够饱腹。冯芷凌连连摆手,示意紫苑别再往碗里添粥。
“你也吃些,这一路来日日啃干粮,喝点粥也好克化。”
“紫苑不饿。”主君为夫人做的粥,紫苑自是不肯碰,“对了,主君留了一只兔腿,不如您也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