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纳人是游牧民族,草原上虽然自在,但只能依靠老天过日子。若是遇上漫长严冬,没有足够的食物和燃料,他们甚至会冻死不少人。一夜大雪之后,白雪覆盖的僵毙牛马更是不计其数。
他们需要稳定的居所和足够的粮食来养活自己的人民。
在乌先生之前,两族都不曾想过,有一天敢去合谋瓜分中原领土。
所有人都清楚,邻国中只有塔纳兵马有和梁朝的军队正面交战之力。所有人也都知道,塔纳人在寒冷缺粮的冬日会安静蛰伏,等待风雪过去后,来年春天再寻找水草、蓄养牲畜。
现在已经十月中旬,容都人都马上要换更厚实的冬衣,远在更北端的塔纳草原上,已经枯黄一片,漫天飘雪。
冬季是塔纳兵弱马瘦之时,加上塔纳今年还老老实实出使贺寿,这种情况下,梁朝人都会以为塔纳会再老实一年,即使有什么打算,也得等来年再议。
崇安帝恐怕都已经在想如何庆祝这安稳的一年了。
这就是乌先生想利用的地方——今年冬日,由南越给塔纳提供粮草,两方同时发动对梁朝的突袭。
南越湿热,稻谷可一年三熟,他们不缺粮;同时,南越需要更勇猛的塔纳军队在北方牵制梁朝兵力,以防梁朝决定逐个击破,先捏软柿子,挥兵南下先掐断南越的野心。
两方互补,这个计划的最大难点在于,如何将南越的粮草运送到塔纳。
南越和塔纳之间隔着高耸的横连山脉,其上积雪数丈之深,终年风雪不断,环境极其恶劣,莫说人烟,连路都不曾有一条,这断绝了两族之间直接往来的可能。所以今年二月,塔纳和南越初次会面时,也只能潜入越州暗中联系。
塔纳人若是想到南越去,得穿过大梁的烟州、留州、越州,整整三千里。
要是想运粮,也得经由梁朝三州。
在敌国的土地上偷运粮草,怎么看都是痴心妄想。
“你的计划能成功吗?”事到如今,锡德还是要多问一句。
祝乌辞但笑不语,从袖中掏出一枚精致的紫檀双龙卷涛纹令牌,其上单刻一个“令”字。
锡德认得这块紫檀令牌,以龙为饰,代表皇室,而
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显然到梁朝皇子的令牌。
钟旸疯了吗?
祝乌情绪反应,依旧微笑着,朝这位同盟继续解释:“路线已经敲定,,可行。”
“交接点定在留州,西解递给锡德,示意他可以放心查验真伪。
这趟偷渡粮草的行程分为两段,南越负责前半段,和塔纳人交接后,由他们自己运送后半段。
西解县差不多正好在这段路程中央,乌先生算得相当好,对两方都算公平。
两方交接就是这趟路线中最危险的一环,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大梁官方的注意和警觉。
塔纳使团在容都折腾了半个多月,为的就是迷惑容都这群掌权者,让他们以为塔纳将会在容都有所行动。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世家权贵们的注意力留在容都,自然就没那么多时间关注容都千里之外的地界,这就便于乌先生的人先去西南三州探查运粮线路。
锡德不得不再次感叹面前这个半百老人的谋划之缜密,西解县现任县令即为被贬的前兵部尚书,李清霖。这是大皇子的亲舅舅,有大皇子手令,在西解县办事会容易得多。
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敲动钟旸的帮助,锡德默默想,将那块令牌交还给了乌先生。
祝乌辞做的其实很简单,他在容都停留短短几日,就大概将朝上局势看得差不多了。
太子钟晰集权聚势,钟旸看起来已经“回天乏术”,而这场皇子相争中势弱的一方就是最好的切入口,因为钟旸走投无路,想要抓住一切生机。
祝乌辞自称南越贤王门客,倒也不算骗人。
他对钟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称南越愿意帮助大殿下,要求的回报则是将越州边境三县开放作为通商口岸,不收关税。
钟旸一个草包哪能听懂这些,只听完边境通商一年能赚的白银数额之巨,便觉得南越千里迢迢要来容都寻自己谋划也是情有可原。
但钟旸随即又皱眉问道:“你怎么不去找钟晰?”两国通商之事,怎么看也是找储君更方便。
乌先生正色肃然,“贵国朝堂上下皆以南越为附属国,若我们能助殿下成事,望殿下将我南越视为平国相对。”
意思就是南越不想当小弟了,若梁朝不干预,他们也可以朝周边小国索取纳贡。
这可是比通商还大的野心。
随后他又笑眯眯地补充道:“贵国太子南巡至越州时,与我们王爷有些私仇。”
钟旸也就聪明了那一瞬间,立刻认同了乌先生的理由。
太子绝不会容忍南越和大梁平起平坐,虽然钟旸对这个要求也有些不满,但他同样不怎么把南越放在眼里,认为自己登基后把南越再打服就是了。
至于与钟晰有仇?那太正常了。
马车里,祝乌辞朝锡德做一揖礼,十分客气地问道:“锡德大人在容都停留这些时日,是否有值得注意的要点,能提点老朽一二呢?”
两方结盟的基础便是情报交流,锡德不打算瞒着乌先生,但他颇有些看不惯这位老者的行为。
明明是个南越人,装束、举动都是梁朝士子的模样,并且似乎习惯性将自己处于下位。
这也是从梁朝学来的所谓谦卑?
锡德敛下心绪,正色道:“有一人需要警惕,太子钟晰。”
乌先生轻笑颔首,不知是表达对锡德这句话的认可,还是在说自己知道了。
二月份他们和塔纳人在越州沧江县的会面败露后,借暗杀韩佑一事作为筹码联合塔纳的计划也就流产了。
原本祝乌辞计划的是先与塔纳人合作杀掉韩佑,越州无将领坐镇,正方便南越北上;塔纳再于春夏之时动兵,两方同时行动,拖都能拖垮梁朝。
但韩佑没死,倒是塔纳那两名暗探死了,这就导致乌先生计划的战争会被推迟将近一年,风险也大了不少。
越州出现塔纳人这事,韩佑不可能不上报,再加上沧江县据点被发现那夜,他们的谈话不知被听见多少,南越和塔纳的合谋大概率也已经暴露。
梁朝皇帝和臣子应该都已经清楚这场“失败”的暗盟。
他们现在做的所一切都是在梁朝人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最要紧的一点便是让梁朝人认为两方合作不成,并且短时间内再无其他动作。
目前看来,崇安帝是相信了,钟晰到底相不相信塔纳今年不会动兵,锡德无法判断。
毕竟这位梁朝太子在南苑比试后,当众表达出了与崇安帝截然不同的应对态度。
锡德这句话想提醒的是钟晰可能会十分关注塔纳的行动和风向,甚至可能会发现他们暗中的谋划。
祝乌辞了解,他同样认为梁朝太子是他们现在最危险的敌人,所以才会对钟旸表达出南越的合作之意。
既能方便己方在西解县形势,又能让钟旸制衡太子,可谓一石二鸟。
所谓“愿意支持大皇子登位”,当然是因为蠢货比较好控制。
崇安帝一日不死,钟晰就一日不能完全掌握大梁,自然还要考虑另一位适龄皇子,也就是钟旸的影响。
若是梁朝拥有一位年轻、英明、善战的君主,对所有周边小国来说都是一场旷日持久灾难,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再次在中原的压迫下匍匐求生。
即使梁朝看起来江河日下,军队实力日渐衰弱,但对比南越来说,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蚂蚁搏象,必得联合万众之心。”祝乌辞笑着说。
第91章
十月一十日,容都下着小雨,城内的节庆气氛渐渐淡去,人们又回到了寻常的忙碌状态。
寒风伴雨,若非要紧事,羡予是不愿在这种天气上街的。
今日是特殊情况,项颍这小子在太子府里关了几天,终于忍不住想要出门了。
太子府对天下人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项颍住得不安心。
即使府中侍从都对他都彬彬有礼、毫无怠慢,但他一个平头百姓身处这样金碧辉煌的皇室宫苑,也实在难以生出什么“宾至如归”的情绪来。
他晓得府中人对他的态度都是看在施小姐的面子上,正因如此,他就更不能给施小姐丢脸。
项颍来容都是求学的,可不是被人伺候着虚度光阴的。太子府藏书众多,但项他动不了,书房更是他不能踏足的地方。他北上的包袱里带的书不多,现在想自学都没书读。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现在应该已经在容都某个书院内,向贤达夫子请教了。
距离下一次秋闱只剩不到十个月了,怎么能懈怠!
于是今儿听说施小姐到了太子府,项颍忙不迭跑去正殿求情,称自已想出门买些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