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路上,惊魂未定的刘太医自我安慰着想。
碍眼的刘太医走了,太子殿下也没有要和羡予说话的意思,只看着一排排的药柜,仿佛他来药房一趟就是视察一下这些草药有没有安分呆在柜子里。
羡予察觉出了他情绪不对,似乎暗藏一点怒气,很轻微。
按理来说,依照殿下的处世的心思和态度,这点芝麻大的怒火都不会等他人发现,殿下就自已压下去了。
但今日他偏偏要表演给羡予看似的,一厘的愠怒都夸张到了三分,羡予想不知道都不行。
她转眼看了看梁兴,见梁公公也是,示意她去跟殿下说句话。
虽然不知道他在气什么,羡予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哄你一回。
她挑着八百里外的话头开口了:“金秋的螃蟹是不是快肥了?”
梁兴怔然,这话叫殿句得了?
还不等他回话,太子殿下已经转头含,叫厨房给你备着就是了。”
梁兴在心中扼腕叹息,他就多余想。
羡予翻了翻手中记录的小本子,笑着迎了上去,婉转暗示道:“我学到了一个内金麻芡蒸蟹的做法哎。”
“都依你。”
羡予笑盈盈的,“多谢殿下!”
两人已经默契地走向门口准备离开,留梁公公原地跺脚叹气一声,拎起施小姐忘在桌上的那两包药材追了上去。
两日后,厨房备下了肉美膏肥的新鲜大闸蟹,按照羡予想要的做法蒸了。
拆蟹有专人负责,羡予只顾着吃就好,还分到了一杯黄酒。
她这么多年都没怎么饮过酒,黄酒性温,活血暖胃,最适宜配性寒的蟹,还能增添蟹肉的香味。
吃饱喝足的羡予转天睡到日上三竿,准备重操茶饮大业,给殿下奉上一盏滋补润肺、补脾开胃、清热降燥的养生茶,以示感谢。
她要求实在多,翻遍医书没找到合适的方子,才想起来刘太医给自已留下的那两个药包。
找出来看了一眼,羡予神色略显凝重,这也没写哪个是仙鹤子、哪个是九香花啊?
她把《补方论》翻遍了,书上写仙鹤子味苦,根、茎、花皆可入药,九香花干制后有异香,呈红褐色。
打开那两小包油纸包裹,里面是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包红褐色干花。
羡予沉默片刻,大着胆子又分别尝了尝,都苦的要死,实在难以分辨哪个是哪个。
按照经验,更苦的是仙鹤子!羡予大胆假设,但还是谨慎地查询了许多医书和药方,都未提过两者有副作用。
补药能有什么副作用,无非就是补过头了,殿下辛苦,大补是应该的。况且秋季的药方都是以温和滋养为主,能出现在这种药方里的药材,肯定坏不到哪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羡予精心调配了一盏山楂甜菊四神汤,辅以“仙鹤子”、南地莲等滋阴润燥的药材,颜色气味口感都是再正常不过。
羡予十分满意,觉得自已研制药饮的水平日渐纯熟,日后大有可为。
申初时分,午后温阳让人感觉舒适惬意。
羡予知晓今日没有臣下来殿下这儿议事,拎着小食盒到了太子书房门口。外头值守的小太监恭顺行礼后进屋禀报,不消片刻便笑着替她开了门。
里头伺候笔墨的梁兴见她来,也很有眼力见地上完茶就退了出去。
羡予略施一礼,径自带着食盒走到了圆桌边,果然见钟晰决定休息一会儿,随她到了内间。
听她介绍这盏四神汤时,其实钟晰有些踟蹰。
鱼腥草苦瓜饮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小姑娘这两个月也不是没做过药茶饮,只是往他这里送的少。好不容易来一回,看起来还是为了自已精心调制的,钟晰不喝都觉得对不起她。
羡予把白玉茶盏放到钟晰手边,期待地看着一动不动地殿下,特意补充道:“是甜的!我加了好多山楂呢。”
钟晰被她这煞有介事的样子逗笑了,“苦的我也愿意喝。”
他端起白玉盏细品一口,这回口感竟然上佳,惊奇地挑眉看了一眼羡予。
羡予被他惊讶的神色气到了,什么意思,我从前做的都不堪入口?
被瞪了一眼的太子殿下朗声笑着哄人,但不提从前的饮品一个字:“清甜怡人,再来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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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值房内,刘安行翻着医书,忽听同僚问了一句:“刘太医,方才我查药材记档时,瞧着药柜里的仙鹤子和九香花对不上,你可知有谁多取用过?”
刘安行:“哦,前几日我去为太子殿下请脉时各带了半两散药,供殿下那儿备用。估计是我的药童粗心,忘加记档了,劳烦帮我补上。”
同僚松了口气似的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见刘安行不解自已为何对这两味药材如此上心,这名好心的太医还凑上去压低声音解释了一句:“我前段时日见一偏方,九香花和南地莲同用,可使男子身热*而情动。”
那太医补充:“我还以为是后宫哪位娘娘也知晓这偏方,要装作润养汤给陛下用,咱陛下现在可经不起这个。不是便好,不是便好。”
同僚拍着胸膛离开了,留下心神俱震的刘安行僵在原地。
第62章
太医院里瘫坐的刘安行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自己这一生,自己的父母亲人、师长好友。
学医一十多年,入太医院也将近一十载,一直战战兢兢,躲过了皇宫里无数次明枪暗箭,如今恐怕还是要因为一次失误而前程尽毁。
皇宫里有多少阴谋是借太医的手达成的,刘安行十分清楚。
给太子下药那是什么概念?往大了说,这可是谋害储君啊!
也怪自己学艺不精,怎么同僚就知道这种偏方但他不知道?
唉!刘安行啊刘安行!少看点毒药吧!
但他随即又难以遏制地生出一点隐秘的庆幸,觉得自己万一能逃过一劫呢?
自己只是给施小姐带了两味药,施小姐本人又是浅学医理,不大可能知道九香花和南地莲药性相合这事。
施小姐本性纯善,她也不会笨到用这种事儿来暗算太子,殿下也不会把对自己有害之人留在身边。
退一万步说,她哪就那么巧会把这两味药用在一起呢?
距自己拿药去太子府都过了三四日了,没人来找自己,就说明无事发生嘛!
再退一万步说,根据自己这两个月的观察,太子殿下那是显而易见地用情至深,万一误打误撞暗合殿下之意呢?
那不就不用死了?
刘安行思绪纷杂,想着要么还是趁这点时间写封遗书吧,就算一定要发生什么,也对父母亲友有个交代。
还不等他呼出一口气,太医院值房外有人疾奔的脚步声传来。
皇宫禁内,没人敢这样无视宫规横冲直撞地快跑,除了靠近太医院这一块。
太医们见过太多奔跑的宫人奴才了,今天,刘安行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那一个。
太子府一个小太监拿着太子玉牌站定在值房门口,他过来的速度虽然快,却不让人觉得慌乱。小太监鬓边有汗,声音却是平稳的,很有太子府的风范。
他眼睛一扫就见到了里头的刘安行,看不出任何不寻常之处,彬彬有礼地笑请:“刘太医,太子殿下有事请您到府上一趟。”
刘安行思维再乱也知道不能让别人看出太子府不对,朝周围同僚露出一个寻常笑容,带上药箱随小太监离开。
刘太医步子稳得很,没人知道他现在都四肢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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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时辰前,钟晰喝完了那盏山楂甜菊四神汤,回到书案后继续办公,羡予则是留在后间翻翻新得的琴谱。
两人平静相处,时间如水般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看折子的钟晰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一瞬间失去了焦点,手中折子上的字变得模糊不清。
他快速摇了一下头,试图恢复清明的思绪。
两息之后,钟晰感觉到自己四肢都有些发麻,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这是中毒了。
太子稳定心神,于脑中推演这是什么毒,何人、何时所下。
那四肢发麻的感受又旋即褪去,再次涌上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软。
钟晰站起身,尝试着活动一下身体,找到毒药作用之处,但尚在发麻的手臂带倒了旁边的茶盏,瓷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动静不太寻常,内间的羡予听见盏碟脆响,想出来看看发生了何事。
她一边绕过屏风一边出声询问:“殿下,怎么了?”
她见到了一个陌生的钟晰。
太子双手撑着书案站立,似乎每根手指都在用力,手臂肌肉隆起,头却低着,更显得他的肩膀宽阔平直。
听见羡予的声音,钟晰抬头看向她,只这片刻,已经双目泛红,呼吸沉重,宛如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羡予一惊,快步上前想扶住他,试图去搀他手臂的素手却被钟晰横移一步躲过,他也又垂下头避开羡予关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