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予离座朝前方行了一礼,语气平静地答道:“回太妃,羡予不通文思,便不写出来惹大家笑话了。”
温太妃眯着眼睛远望着这位行为独特的施家小姐,两二息后都未接话,似乎有些不满,她的沉默让气氛陡然严肃起来。
就在高相宜准备替羡予解释两句时,温太妃突然开口叹了一句:“罢了,听闻你久居别院,确实是自在些,不想写就不写罢。”
“今日赏才将你们邀进宫来,都别太压抑自己。诸位尽可挑些自己感兴趣的玩,可别诗作词的。”
,看起来不是很放在心上。
但她前,什么自在不自在,分明是在暗指羡予在城外玩野了,不懂礼数不通诗书,
众人有些顺着太妃的话逗笑两句,“哪儿能呢,咱们来这儿的哪一娘娘,若不是您,我们御花园秋景的。”
也有两位小姐替羡予辩解道:“施小姐一个时辰前还差点摔了呢,大约是受了伤的缘故,没心思作诗是正常的。”
羡予大可以随意写两句上去交差,但方才前桌小姐来往讨论时,羡予听到她们还打算将今日宴上所得诗句收集起来,凑个诗集,分给今日赴宴者留念。一旁好几个公子听到她们的提议后竟然欣然应允。
这就更不能写了。
一想到这种东西还要刊印出来被人传阅,羡予简直头皮发麻。
她没有那种一鸣惊人的才情,也不想在这种无意义的宴上耗费太多心思,更不想参与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公子们后续的讨论和评比,干脆不写了。
上首的温太妃翻完了一沓花笺,笑眯眯地表示自己已经选出了今日魁首,并且给魁首备下了一份礼。
但她不说自己选出的是谁,只笑着说:“大家都来评一评,若是和我意见一样的,同样有礼。”
于是那花笺又回到宾客手上,打乱了顺序互相传阅,有几个还大声念出了手上这张诗句。
有几个性子活泼的公子已经举着花笺玩闹了起来,温太妃轻轻抚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温太妃:“咏诗唱词该有曲艺相陪,否则干这样也稍显单调。”
她沉吟片刻,招来了温婵道:“婵儿,请你给大家弹一段琵琶吧。”
温婵行礼应是,不多时,宫人便取来了一把精致的紫檀螺钿琵琶。
温婵斜抱琵琶,款款向众人躬身又欠身一礼,随后落座于温太妃左手边的圆凳上。她笑容明艳,手指轻扫出一段旋律,引得方才念诗的公子愣了好一会儿才接上自己的声音。
这才是温太妃的目的,独独让温婵展示才艺,只是这法子未免也太复杂,宫里人都这么迂回的吗?
羡予腹诽,独身游离于众人之外,只做个清闲的看客。
如同她避于秋阳山别院时一样,对于这些权贵子弟的玩乐宴饮从不参与,只是偶尔听一听高四传来的趣事。
这一番赏菊宴,温婵才情曲艺都见过了,连最开始的养花通识都得到了众人赞赏,若是中间没有大皇子出现和斥责,她今日的表演本该是完美的。
中间这个小插曲也不算失败,毕竟大皇子是因为太子出现才离开的,后者才是温婵真正相见的人。
虽然这与温婵没什么因果,但温氏若是故意模糊时间顺序向外传播,在外人看来这便又是一段与太子的交集与佳话。
说起钟晰,羡予猜温太妃那边应该是又用了什么理由把殿下请回御花园了,否则温婵现在费这么大力气弹琵琶给谁听呢?
众人都专注着论诗,或听温婵弹曲,没人注意她,羡予便抬头朝四周都搜寻了一圈,并未见到钟晰人影。
羡予独自溜达着到了旁边的水榭内,这儿一半为阁一半为台,也没其他人,只有临水一侧的平台上有一名乐师正抚琴,琴音悠悠,正与不远处温婵的琵琶声作和。
她都要暗叹一声温太妃安排细致。
琵琶做主乐器适合各种大型演奏,但多为铮扬或凄婉,不太适宜今日主题,所以太妃还特意安排了琴声映衬。
水榭临水二面皆有薄纱垂下遮盖,人群不会留意这边。这儿与设席处的距离又刚刚好,琴音不会盖过为主的琵琶,又能提供一份柔和的衔接和衬托。
羡予独倚栏杆听岸上众人念诗,离人群远些果然更为平静。
但听了一会儿诸位公子那平淡无奇的诗词后,配上旁边和缓重复的琴音,羡予都快困了。
她看了看乐师手下的桐木琴,想起了太子府里的红拂,又有些手痒。
这琴音色十分不错,不知是乐师自己的琴还是宫琴,羡予有些跃跃欲试地问:“我能弹一下吗?”
乐师回以和善微笑,起身让出了位置。他今日只是得了吩咐到御花园弹一段琴,今日赴宴者都为高官子女,他一个小小乐师,没必要得罪。
羡予接着乐师方才的和音曲调试弹,一上手果真不一样,她神色欣喜地去看身边侍立的乐师,却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
是孔安。
他不知何时出现的,和他主子一样悄无声息,笑着朝羡予恭谨行了一礼。
旁边呆愣的乐师还没弄清楚发生何事就被带到了水榭外,于是这方空间留给了羡予和再次现身的太子殿下。
钟晰抱臂靠在门边,他站的位置恰好处于席间众人的视野盲区,除了羡予,没人知道他在这里。
“府里有红拂你也不回,倒是在这儿弹琴给他们听。”太子殿下幽怨控诉。
第74章
羡予手指拨弄琴弦的动作未停,一边和着宴席间温婵的琵琶声,一边还一心二用地答太子殿下的话。
“世上人都喜新厌旧呢,女子也是如此,殿下不知道吗?”她俏皮地冲钟晰眨眨眼。
太子听闻此言,依旧抱臂倚在门边,只是上半身略朝前倾了些许。他动作幅度不大,气势上的压迫感却如山倾般覆压而来。
钟晰同样带着笑意回羡予的玩笑:“看上谁了,先告诉我,我好去给他寻一方风水宝地。”
羡予转头瞟他一眼,殿下眼神中漆黑如墨,比最深的夜色还要深沉,仿佛一陷进去就再难逃离开。
他语气轻松,但羡予却莫名觉得钟晰的回答并非是在玩笑。若自己真说出了某个名字,那个倒霉鬼明日恐怕真会出现在那个风水宝地的新坟里。
要说她今日记住了谁,只能是最初提议要作诗的那位紫袍公子。此人是瑞国公长子,名薛环,其上还有三个姐姐,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纨绔,书读的无甚成就,嘴皮子倒是一等一的厉害。
“今日宴上,我只想见见太子殿下。”羡予哄道,随即又话锋一转,进入了另一种扮演之中。
“她们说太子殿下来了御花园,怎么都没见着呀?”
她上下扫一眼藏匿于暗处的太子本人,语调一念三叹,比不远处那群念诗的声音还要婉转。
钟晰不理她话里的打趣,“殿下去看五皇子,五皇子又想来御花园,估计现在正陪着五皇子在延辉阁呢吧。”
难怪温太妃想让温婵现在献艺呢,延辉阁内确实能欣赏到这一段琵琶声。
她的琵琶声不是众人念诗的陪衬,环绕着温婵的权贵子弟们才是她的衬托。
若是闻声而来,见到人群中被簇拥的少女,才艺出众,众人喝彩。漫天秋色里遥望一眼,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绝对是良辰美景。
唉,不愧是本宴的主角,精心设计如此多的环节,就为了让她亮个相。
羡予幽幽叹了口气,斜睨一眼赖在这儿不肯走的“另一位主角”,“殿下既已离开延辉阁,稍后是否还要在太妃的宴上露个面呢?”
她的语气有点酸溜溜的,因为明面上钟晰出现在御花园的所有理由都和温婵有关。
见她的心绪终于能因为自己起伏,钟晰心中其实是有些高兴的,但也不愿意她为了这点小事不快。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但一方在明一方在暗。
阴影让他的五官更为深刻,但未能改变他眼中的柔情。钟晰的目光久久流连于眼前人的身上,如有实质的视线滑过她的眉眼、发丝,直到那双弹琴的手。
大概不会有人想到,人前如此冷漠的太子殿下,也会露出如此温柔的神色。
他未发一言,但回答已经如此明显。
我只为了见你而来。
这样炽热的目光,羡予即使见过许多次也难以习惯,绯色悄悄爬上她的脖颈和耳朵,手下都差点弹错一个音。
恰这时,岸上突然一阵吵嚷,念诗的声音大了起来。
羡予抬眼一瞧,隔着飘荡的薄纱看不太清楚,只能通过颜色和嗓音判断是身着紫袍的薛环发出的动静。
“承安兄这篇写得极好!在下认为太妃娘娘备下的魁首之礼已经有落处了!”
薛环一嗓子把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手中那张花笺上,随后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地颂完了这篇《临秋赋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