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与席间只隔着数丈空地和水面,薛环的声音清楚地传到了羡予这边,让她也听完了这篇文采斐然的佳作。
倒是作者本人好像有些腼腆,此时低着头连连朝周围夸赞的公子小姐们抱拳。
远观的羡予同样注意到了这场景,今日赴宴的王侯公子中竟然还有这种性子的人,别说今日这群混吃等死的公子哥了,估计在整个容都的权贵家里都少见。
酒囊饭袋中也是藏了真珠玉的,她有些好奇,朝旁边偏了一下身子去问钟晰:“这是谁?”
钟晰都不用探头出来确认,直接就答道:“康郡王家的幼子,钟延,今日来的这些人,就他还有些真才实学。”
温太妃一个小小的赏菊宴,赴宴名单他都如此了解。羡予觉得他这太子当得真累,每日要操心的事情又多又杂。
她无声点了点头,可马上又他是个有才的,我得给他挑个好地方。”
羡予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方才的话题,“喜新厌旧的施小姐新看上
她无奈地瞪了钟晰一眼,怎么这坛子醋她刚摁下去,殿下自己又端
声,嗓音似娇似嗔,听得人再难生出什么怨气。
宴席那边还在讨论钟延那首诗,众人议论许久,都认为此篇堪当魁首。
他们自己写是写不出来,但身在权贵之家,也是无数名家亲自教导过的,赏析还是会的,已经从钟延的遣词辩到了用典。
刚好这篇《临秋赋菊》中就用到了一位古人秋日登楼,有感而发写下千古名篇的典故。
旁边一位小姐知晓这位古人的故事,随口说了句:“听说他还精通音律,留下了不少名曲呢,其中就有感怀秋意的。”
“没错!”今日表现欲一直颇强的薛环立刻接话道:“《白鸿》一曲正为他秋日所作。”
他转头去看温婵,“温小姐,你会弹这一曲吗?”
他的学识也只够知晓《白鸿》这首曲子了,估计听完都不能理解作曲者想传递的感情。此曲以秋鸿为喻,作的却不是凌空高飞之旷达,而是深秋时节中一只落单孤鸿南飞的寂寥。
薛环的问题属实是把温婵架了起来,这样的名曲若是不会,也别谈什么献艺了。
可温婵确实对《白鸿》此曲不甚熟练,她平日练的曲子大多优美温柔,这种全曲都凄楚惆怅的很少涉及,非要演奏的话恐怕十分生涩蹩脚。
再说这曲子也不适合今日主题啊?
温婵正思考如何回绝时,周围人的目光全都聚集了过来,令她处于一种骑虎难下的境地。
“你想听温小姐弹奏也选首轻快些的曲子,好好的赏菊宴,听《白鸿》做什么?”旁边有个略懂音律的公子斥了薛环一句。
薛环好似完全失去了眼力见,边说边翻掌引向坐着的温婵,朝身边那位公子道:“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方才听温小姐演奏许久,技艺纯熟,曲艺练到这种程度,对乐曲稍作改编也不在话下。”
“何况此曲很合承安兄写的这两句啊,你来细品……”
他说着,又念了一边钟延诗中两句,确实暗合秋鸿曲意。周围人有些点头认可,已经在等待温婵的演奏。
温婵进退两难。
要说她性子上有什么短处,除了稍有跋扈外那必然是太好面子,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和评价。
众人期待中,此曲若是不弹,那她前面演奏的许久都会功亏一篑。《白鸿》不止要弹,还要改编,否则所谓曲艺出众都是空话。
今日这是太妃为她筹谋的宴会,太子殿下虽未现身,但他也在听着。她已经因为大殿下的出现犯了一次错,不能再出第二次错,不能让大家传出对她不好的评议。
温婵缓缓吸了一口气,指尖却一直未触上琵琶弦。
水榭台上的羡予已经收了抚琴的手,温婵的琵琶没动静,她这个做和声的自然不必再弹。
她手肘立于琴案桌面,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悠然远观这场闹剧。
“《白鸿》,你不弹么?”钟晰缓声问。
“人家想听温小姐弹,我凑什么热闹。”羡予轻笑着回,完全没有要掺和的意思。
钟晰却认真道:“弹吧,我想听。”
羡予讶异地看他一眼,对上他的目光时,骤然明白了他为何非要自己现在弹此曲。
他的小姑娘在这宴上受了委屈,他却不能出面替她撑腰。钟晰明白她并非看重这点名声的人,但也希望羡予能拿回属于自己的尊重。
羡予沉思片刻,素手重新抚上琴弦。
盈盈水间,素纱飘摇,有琴音隔水传来,悠悠在所有人耳边荡开,正是《白鸿》一曲。
众人朝琴音传来的水榭望去,只见一女子端坐于琴案后,薄纱半遮美人面,和风轻扫三千丝。
竟是不知何时消失于席间的施小姐。
容都中人从不知晓,镇国侯府小姐的琴艺与她的姿容气度一样出色。
席间众人诗也不念了,齐齐望向水榭方向。紫袍的薛环缓缓放下了举着花笺的手,目光怔然;他旁边的钟延神色更是动容,似乎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以音律表达出他诗中所想。
第一小段结束,羡予特意放缓了衔接,似乎在等琵琶声加入。
抱着琵琶恍神的温婵思绪骤然回转,拨弦跟上了羡予的琴音,开始一段合奏。
有琴音引导,温婵不必担心自己因曲子不熟悉而露出破绽。此刻乐曲已经转变为琴音为主,琵琶为辅。为主的琴音对《白鸿》的曲调做了些许改动,温婵只需弹自己熟悉的段落即可。
如此一来,曲风适合今日宴席,她也不必担心众人发现她对此曲生疏。
两人加上今日也只见了两面,还都不是什么愉快相处,但羡予听得出来,温婵的琵琶是多年潜心学习才有的技艺,她在此道上耗费不少心思。
今日合奏的默契,应当是她们同样研学多年的成果。
尾调渐收,音律激荡开,犹如白鸿南飞,从此天高海阔。经羡予这一改,此曲不再沉郁凄楚,悲秋惆怅也变成了秋风送爽,豁达悠然,尽在琴音中了。
席间宾客皆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乐曲终了,整齐地向两位小姐献上掌声。
羡予遥遥向这边欠身一礼,见温婵朝自己望过来时,微笑着对她点了一下头。
不知温婵是何心情,隔得太远,羡予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见她抱着琵琶朝自己略施一礼,随后离场了。
终于得以离宫时,高相宜拉着羡予走出神武门,兴奋而快速地小声道:“你当时没看见温太妃的脸色,哇特别精彩……”
“还有温婵离开后又回来了,但一直兴致不高的样子,再没有开宴时那神气劲了……”
高四在宫内憋了许久,现在终于能说话了,嘴根本停不下来。
两人并排走向两府的马车停靠处,高相宜本打算直接和羡予一起回镇国侯府,她可还等着听羡予讲她和“程公子”的故事呢,顺便路上再跟她讲讲自己在宴上观察到的趣事。
她掩着嘴一路和羡予小声笑谈,直到掀开马车门帘。
好端端的镇国侯府的马车,里面等着一个太子殿下。
高相宜顶着太子殿下的目光对羡予干笑道:“哈哈我想起来家中还有事,就不和你回侯府了啊。”
第75章
见高相宜头也不回地直奔自家马车,羡予有些好笑。她提裙踏上车厢,扶了一把钟晰伸过来的手臂。
“殿下吓她做什么?”
她站在旁边看的一清二楚,刚才高四一撩开车帘看见的可不是从前端方温和的“程公子”,而是众臣面前冷若冰霜的太子殿下。加上不久前刚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冷脸的钟晰震慑力可想而知。
羡予问完也不等钟晰回答,在车厢里半弯着腰坐到了钟晰身边,“殿下去哪儿?我送你回太子府?”
她挑眉一笑,堂堂太子还要来蹭她的马车,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你又不随我回去,我一个人回也没什么意思。”太子殿下还沉浸在被“被厌弃的旧人”角色里出不来。
羡予这段时问都不能去太子府。
春秋两季算是容都的社交季,天气合适,有景可赏有闲可玩,就有由头聚会往来。
这群贵人们从不事农桑,农人最忙的时节反倒是他们最闲的时候,所以各家大族的隆重宴请和私下小聚都会更频繁些。
镇国侯府同样需要设宴邀友,这是荣都人情往来的必备途径。
羡予称病久未露面,今日又在太妃的赏菊宴上惊艳众人,很容易想象接下来的一段时问内,容都的目光都会落在她身上,她总不能一个邀请都不应。
从前有各种由头躲了这么些年,现今是再难躲过了。及笄后再无人情往来,旁人恐怕会以为这是个生性孤僻的怪人。
方才羡予弹完那一曲《白鸿》后重回席问,众人都对她热情了不少。
直到散宴,还有两二个小姐聚在她身边闲谈,并且说话时总要搭上羡予两句,不让羡予觉得自己被冷落,力图拉近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