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几张刚收到的照片。夕光下,船舷边聚着几位年纪各异的海员,后方是海天交界的远浪。
“跟着一群亨通的老水手,在海上聚会呢。”她说得轻描淡写。
“可这几天,海上风不太稳当吧?不是又发了台风预警?”
江月棠却笑了笑:“估计是故意选这种天气,不想回来了。”
她语气不重,仿佛是在掩饰什么。
安澜好不容易才把她从文件堆里拖出来,刚刚说服她别再加班,“今晚就喝点薰衣草茶,早点休息。”
“你真的需要泡个澡。磨刀不误砍柴工。”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江月棠半推半哄进浴室。热水早就放好了,香气也浮在空气里。
江月棠原本不打算用那瓶沐浴露。
这种香味,她早就避之不及……连逛商场都绕开这个牌子。
因为从前和他一起生活时,两人混用同一款。那香味落在身上,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是谁的。
后来她再闻到,都像踩进了某段从不愿回头的记忆。
可安澜并不知情,只记得她出国前一直在用,就让小助理补了一瓶。
香味似乎能贮藏人的记忆。
无论过去多久,只要再闻起来,好像都能让人瞬间回到当时的场景、心情。
江月棠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了瓶身,挤在手上。
热气氤氲之间……
她的思绪,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台风到来之前的夜晚。」
-
彼时,她才刚来孟家一年。
临近暑假。孟长洲要去海上出差,去查验金港一条正在验收的货轮。
他说得很清楚,是半个月的风浪航线,不是游轮观光。可她死活要跟,说是“实习”。
其实她只是想逃开那个家,也不想十几天见不到他。
结果头两天,风浪太大,她洗澡都站不稳。
扶着把手,还是摔了好几次。
她在浴室里强忍着哭声。
但仅隔着薄薄一扇舱门,抱臂靠在门外的哥哥,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半晌,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不要逞强。站不稳就拿个浴巾裹着自己,然后开门。我进来帮你。”
“不!不要!”她声音都带着哭腔了,拒绝起人来,却仍旧斩钉截铁。
“好好……不急。哥哥就在门外等你。”
可孟长洲的话音未落,门栓就已经哗啦一声打开。
男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团儿温热柔软的东西,扑进了自己怀里。
孟长洲下意识伸手接住她,手臂绕过她肩背。
她还未完全擦干,就跌跌撞撞穿上睡裙……她整个人都冒着氤氲的潮气。
她贴着他,轻轻呜咽,虚弱而破碎。
“疼……”
他低头,才看见她膝盖上,早已经是青紫一片。
他轻轻摇头叹气,把她横抱起来。
今晚的巨浪不会停……与其等着她半夜跌跌撞撞来敲门,不如今晚,直接她抱回自己的房间。
海上货轮不比孟家,走廊里随时可能有人经过。
出门之前,孟长洲低头看了一眼只着吊带睡衣的妹妹……
只好把自己的衬衫脱了,裹在她身上……
自己赤着上半身,横抱着她,穿过数十米的货轮走廊。
头顶上的罩灯,在巨幅地左右摇摆,却几乎毫无规律。
她缩在孟长洲的怀里,也不知道是被船摇得晕晕乎乎……还是被他的怀抱,弄得害羞到发晕。
“孟……孟先生好!”
江月棠听见走廊上有人跟他打招呼,她更是把脸埋的更深了几分……
根本不好意思抬头。
却听见头顶传来男人的一声轻笑:“这才第二天,就成这样子了。以后还有12天呢,难道你要每天来跟哥哥挤在一起睡吗?”
进入房间,他跪在地上,轻轻托起她的腿。
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得他睫毛投出淡淡的影子。
过了一会,他终于开口,假装正经道:“为什么非要跟来?”
她想了想,哑声回答:“怕你不要我了。”
原本只是想佯装出一副兄长的架子,却被她这句话弄得气场全无:
“你还小,很多事以后再说。等你大一点,就会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想要就能拥有的。”
“可我已经很努力了……”她望着他,声音几乎听不见,“我都长大了。”
孟长洲没接话,只是替她把纱布包扎完,站起身。
她还坐在床沿,裙角湿了一圈,像被谁丢进海里捞出来的小动物。
热气在浴室的灯光下氤氲弥漫,她站在镜前,目光怔怔地望着自己。
湿发滴水,肩头微凉,脸颊上还有刚刚被热水蒸软的潮红。
那一夜的风浪,仍在耳边。
江月棠收回思绪,关了水,裹紧浴巾,打开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
客厅里,安澜还在翻着手机,无意识地刷着新闻。她刚放下杯子,门铃就响了。
秘书站在门口,整个人湿了一半,脸色苍白,神情紧绷得近乎失控。
安澜不解,眼前这位,也是金港集团的顶级秘书……曾陪着几任董事长走过最混乱的财经风暴。
一个见惯了生死牌桌的人,从来沉稳老练。
怎么会在台风夜、深夜冒雨赶来异性董事长家里,亲自传达消息?
她警觉起来:“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说。”
秘书显然也犹豫了片刻,看了她一眼,仿佛刚刚才找到合适的缓冲接口,声音低下来些:“安小姐,这件事……还是由您转达给江总更合适。”
安澜蹙眉,不知道对方到底卖的是什么关子。
她目光紧了几分:“你到底想说什么?”
秘书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公海上的船,炸了。”
空气仿佛被抽空一瞬,安澜喉咙发紧:“哪一艘?”
“带着亨通的船标。”秘书道。
“……孟长洲?”
秘书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是补了一句:“情报来自内线渠道,目前处于集团最高保密级别。”
安澜倒吸一口气。她明白了——能被列为“绝密级别”,就绝不是普通的货船失事。
安澜送走了战战兢兢的秘书,只感觉一阵狠狠的揪心。
却连一低头,看见杯子里的波纹,都感觉到害怕。
她站起身,走到主卧门口,浴室的水声仍哗啦啦地响着。
她靠近些,想开口叫人,却迟迟说不出那句话。
就在这时,浴室门开了。江月棠裹着毛巾,长发湿漉漉搭在肩头,手里还拿着擦头发的干巾。
她显然刚洗完澡,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放松。
那种刚从长时间的高压工作里被按住暂停键的人,才会有的浅浅笑意。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抬眼:“怎么了安澜?看你脸色这么不好。”
第34章
张季苗在金港集团的会议室里狮子大开口,威胁、勒索,句句都落入了孟长洲的耳朵里。
她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拿着巨额现金、扬长而去,登上那艘为她安排的豪华游艇。
却没意识到,千里之外的海上,一艘万吨货轮正逆风破浪。
孟长洲正坐在船舱里,和一群年轻的水手打牌。
海风咆哮,巨浪翻涌,哪怕是这艘庞然大物,也被海面抛上抛下。
舱顶的灯光随之摇晃,时明时暗。
孟长洲摘下黑色的监听耳机,抬起右手,两根手指勾了勾。
屋角两人立刻上前,躬身行礼:“孟先生。”
“按计划执行。”
然而,船舱外的风声骤然变了,像是脚步声夹着海浪扑了进来。
门被猛地推开。
几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冲了进来,神情激动,眼里压着怒火。
有人手里还攥着没喝完的酒瓶,有人干脆拎着钢制水管,站定后怒视孟长洲。
“你认贼作父那么多年,还有脸坐在这儿?”
“要不是当年你亲手护着孟兆国,我们早就讨回公道了!”
场面骤然紧张。
一屋子的年轻水手们,全站了起来。都看着孟长洲,等待他发话。
但孟长洲却没有动。
卲泽风从沙发上起来,跨步走到赌桌边上,孟长洲身后一步的位置,站定。
他拨开清灰色的西装外套,特地伸了一下袖子,露出腰上别的真家伙。
他把手搭在胯上,笑道:“这里已经是公海了,大家和气生财嘛!”
刚进来的几个老海员,面面相觑,有点往后退的意思。
但领头的那个,却一点不怕,反而更气愤了。举起钢管,亮出来胳膊上三十多厘米长的刀疤,指着卲泽风的鼻子骂道:
“放NMDP!”
“当年说辞职有赔偿,结果呢?姓孟的拿下船厂,转头就去盖楼圈地,兄弟们连工伤都没人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