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试探道:“洲sir,我十五岁就跟了你。出生入死,将近一十年的交情。你都不跟我交个底吗?”
孟长洲转过身去,并不看他。视线落在正下放的三艘快艇上。
他挥了挥手:“少在这里充大哥,你警校毕业才几年?”
卲泽风的语气软了下来,还带着几分委屈:“我都快三十了……怎么在你眼里还是毛头小子呢?”
孟长洲抬起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犹豫片刻,又伸出来两只手,把他的衣领整了整。
倒还真有点署长的样子:“照顾好家里人,照顾好你妹妹。”
卲泽风顺势套话:“哥,我有录音笔,说点什么吗?”
“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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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海上闪过一道红光。
横跨一十年的庄绮贞案,终于落下帷幕。
江月棠刚刚洗完澡,就在安澜颤颤巍巍递过来的手机里,看到了公海之上,数艘船只爆炸的消息。
她瞬间起身。
脸色苍白。
开门就要出去。
安澜赶紧跟在后面,却还是追不上她:“你去哪?”
孟长洲死了。
她和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了任何联系。
江月棠拿起电话,给孟长洲的司机:“现在过来接我。”
然而,她刚刚走到搂外,手里的电话还没有挂断,就看见那辆黑色的宾利。
司机道:“孟先生,留了语音给您。”
她坐进去,戴着白色手套的司机,从外面把车门关上。
刚刚赶来的安澜,一脸担心地冲过来,却被司机礼貌拦了下来:“江小姐,现在可能需要独处。”
宾利的隔音实在太好,江月棠刚坐进去,耳边一片寂静。
剧烈的心跳、粗声的喘息,夹杂着她汩汩的脉搏,混着巨大的耳鸣声。
全部被孟长洲的语音打断:
“小月棠,我的妹妹。
在你十八岁那年,我曾悄悄发过一个愿。那时没告诉你,如今回头看,也觉得有些可笑,真是年少轻狂。
我以为,能把你培养成港岛最有权势、也最有良心的女企业家。
但人生南北多歧路,妹妹不会永远听哥哥的话。
很好。你一直有自己的想法,这才是我认识的你。
愿你从此以后,别再困在我们之间那些复杂的情绪里,不要做我的妹妹,不要做我的爱人。
金港不是从我手里传给你,它属于另一个名字,庄绮贞。
去做她的女儿。去做长洲岛的继承人,去做港岛的主人。
去做,香江的女儿。”
孟长洲!
孟长洲你在胡说什么!!?
江月棠涕泗横流,声音在胸腔里炸开,指尖一遍又一遍去点那条音频。
屏幕上,只剩一个灰色图标,冷冷地提示:消息已销毁,无法再次播放。
是阅后即焚。
第35章
【初秋,小雨。】
公海爆炸案后,第三年。
那是江月棠第一次,去连臣角墓园。
背山面海,倒真是个好地方……
墓道上,清灰色的石阶积着薄薄一层水。
黑色的迈巴赫,轮胎碾过去,溅起水花,洒进两侧的绿地。
江月棠在后座。
一抬头就能看见后视镜里,安澜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忧愁。
可能法式黑帽的网纱挡视线,她用修长的手指掀起来,专门看江月棠。
江月棠抬眼,看着镜子里的安澜笑道:“好歹我也在金港集团,当了三年的家……”
倒不至于这么脆弱。
每年的今天,安澜说话做事,总是格外小心……
好像江月棠是她一句话就能吹散的香炉灰。
江月棠看了一眼手表,其实下午还有一个会。秘书知道她竟然照常召开下午的视频会议,吃惊的表情差点没藏住。
江月棠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总觉得每年今日对她来说很重要。
爱恨都有尽头,她早就不在意了。
只是港岛的天气很怪……
每年今日都下小雨,一连三年都如此,气压低得她喘不上气。
安澜突然从副驾下来,故意撑开黑伞挡住江月棠的视线。
她黑色丝绒手套上的珍珠,是这灰蒙蒙的天地里,唯一的亮色。
能让她这么着急、赶紧挡住的人,还能是谁?
江月棠早猜到了。
安澜突然伸手到江月棠脸颊,明明是她的指尖湿湿凉凉,却说这是她的泪。
江月棠淡然开口:“不要担心,我有分寸。”
安澜紧皱着眉头,突然扑上来抱住江月棠……
“逝者已逝,一切都会过去。”安澜低声劝慰,让她不要再强装镇定……
安澜哽咽着:“早点原谅彼此,没必要相互折磨。”
江月棠摸摸她的头,只听见雨滴落在伞面上,声音是那种缠绵的沉闷。
熟悉的体温从江月棠背后罩过来,一只大手接过安澜的伞。
“江月棠来吧。”
男人的声音似乎在江月棠背后,渐渐靠近,到江月棠的头顶。
安澜担忧地一步三回头,上了车。
江月棠平淡地俯瞰山下,并不回头看身后人。
连臣角墓园在山顶,好像刚巧能方便一众游魂在空中俯视自己在港岛那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一生。
三年未见,这是江月棠第一次和他说话:“你不是早活够了吗?”
孟长洲站在江月棠身后,那么近的距离。却闻不到他身上常年会有的木质香水味。
上个月的小报上,有几张狗仔街拍他的照片,胡茬满脸,穿着他以前最讨厌的长款的风衣。
海上爆炸案后,死的是江月棠母亲,孟长洲却像一缕颓废的游魂。
江月棠听见莲花座台下面,循环播放着超度逝者的经文,每一遍的间隙,会有几句是劝谏苦主的:
“生老病死……皆是大苦……”
江月棠淡然道:“我今天只是来看我母亲,不想看见你。”
他上前一步,和江月棠并肩而立,低声道:“怨憎会,爱别离。”
“你如愿以偿了,还有什么好苦的?”
孟长洲最后一个仇人张季苗葬身火海、活活烧死、尸骨无存……他大仇得报。
一边挽留江月棠在他身边,一边步步为营,非要杀她母亲。
她转头上车,潮湿的风,泛着重重的土气。
墓地里白色的纸钱在天上翻涌、飞舞。
天空里,卷起惨白的浪潮。
【爆炸案后第四年春】
金港集团突遇到后起之秀的冲击,资金链岌岌可危。
三层融资备用paln全部被击穿。
江月棠和董事会的人,顶着不暴雷……几乎无异于“秘不发丧”。
唱衰金港的言论甚嚣尘上……
江月棠接受了财经访谈。
并戴上了十八岁时,孟长洲送的项链。
她破天荒地烫了海藻一般波浪的卷发,声音柔美。
轻描淡写地讲了兄长是怎么一点点教导江月棠的,从下厨、照顾自己到管理公司……
无数媒体以为江月棠要出面联姻……挽救金港。
不少适龄适婚的富家子弟,也都放出试探的信号。
但半月之后,对晋港集团一直围追堵截的中年CEO,跳桥自杀了。
一辈子营销*清廉爱妻人设的CEO,妻子争家产。
好一出大戏,好一个身败名裂。
经此一役,江坐稳。
两月后,再次成功融资,
子里,丢进抽屉的最底层。
【爆炸案后第四年秋】
江月棠近来总是梦到迷路。
梦中的场景,有时是竹林,有时又是松林……
唯一相似的是情节:她仓皇逃命,却都失败。梦境的结局,都是她在夜半时分惊醒……
曲臂当枕,望着天花板……
连续一周之后,她竟然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夜。
记得上一次会这样辗转反侧,还是她刚刚发现自己暗恋哥哥的那个暑假。
她失眠的时候,会抱着巴掌大的小本子,坐在床头写写画画。
心里装着一个人的时候,好像所有的情歌、情诗里,都有那么几句简直太像自己。
但今年的夏天,已经过去了。
她非常相信自己:再也不想邀请第二个男人来她生命中的夏天……
心理医生告诉她,如果要避免每晚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惊醒,那么醒来之后就不要做什么工作,更不要看时间。
但江月棠却只当耳旁风……
后来只要再惊醒,就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
直到有一晚,她突然梦见自己掉牙……
稍微舔一下,就掉一颗。
江月棠这次醒来,却强迫自己趁着还能记得住,把梦境一一写了下来:
梦里,她揣着自己不断掉落的牙,一边用脏兮兮的纸巾包起来,一边安慰自己……这只是乳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