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饯,可尝尝。”清眉悄然一蹙,他沉声答着。
此前所饮的清茶是他亲自采摘,一个念头就此生起,楚轻罗取了块蜜饯细细品尝,随然问道:“先生做的?”
眼前的清绝公子默认不言,清冷目光依旧落于书页上:“听闻女子大多喜食,便在闲时做了些,不明是否合姑娘胃口。”
竟真是先生亲手做的……
胡乱一猜,却也能猜中。
她颦眉浅笑,再往深处想,便明了这蜜饯是先生为睦霄郡主所做。
她回忆着府邸上下传的风月流言,婉然轻笑道:“先生心细,无论做得好与不好,睦霄郡主都会欢喜。”
“你知道睦霄?”
曲寒尽闻声一顿,诧异地抬眸望来,瞬息又镇静下面色。
谈及郡主,向来从容不迫的先生竟会失了仪态,讶然之余,她缓慢埋下头额,温声告知着:“学生以为,这早已是司乐府尽知的事……”
听她们所言,名传千里的曲先生与睦霄郡主互生情愫已有好些年,只是不明何故,不曾开花结果……
她冒然提起,莫不是要惹先生想起扰心之事。
“也罢,蜜饯的确是为郡主备的。”哪知公子叹息作罢,随性地与她侃侃而谈。
“可有想问的?”垂手清雅地走到灿若桃李的娇姝身侧,曲寒尽低沉发问,道出时怕她有别的误解,忙用长指点了点籍册。
“我是指书中学问。”
楚轻罗回神一瞧,方才尽是和先生话着闲,好似一字也未瞧进……
不住地将书册抽近些许,她低眉回应:“暂时还没想出。”
“罢了,等我先将此课授了吧。”
直身端立在案桌前,先生随之轻挥云袖,未生任何怒意,就凛然地教授起书课来。
见先生欲讲学,楚轻罗忽地打断,凤眸透了困惑:“学生有惑,若领悟不尽先生之意,当如何在司乐府中自处?”
堂内顺势静谧下来,她只听公子答道:“那便接着来这堂室,教到你会为止。”
分明说为了确保公正,每位学生仅授业一回,怎到了她这儿,却是这答案……
之后她再未打岔,心神专注地听起了堂课。
立于雅堂中的人影清逸若仙,淡泊如浮云,白衣似覆了三重雪,嗓音宛若清冽山泉。能成他的学生,可谓是惬意称心的。
她垂目留心而听,时辰转瞬即逝,直到书卷被翻至最后一页,今日补的堂课似是终了。
“静厉而不静,其失也躁。抚琴贵在不躁不佞,以心入琴,和天下是为琴道之终……”
落下之语掷地有声,几步之远的白皑清雪念于此处,一合书册,起身欲走向里屋。
曲寒尽一面行着步,一面从然说道:“今日课业到此,待休憩一阵,去正堂吧。”
“先生!”
眼见他要退离,她蓦地一唤,想知睦霄郡主的庆功宴,先生所定下的琴姬究竟是哪些人选。
“半月后的郡主功宴学生想去,不知先生能否透露一二,所选的入宴琴姬都有何人?”
听罢缓步转身,他将此明艳淡然地打量,似透露了微许,又似丝毫也不曾透露。
“总之,你未在其中。”
眼下看来,她较那些贵胄千金,的确是因闭门思过而落了课,他如此笃定也在情理之中。
楚轻罗凝思片刻,忽又恳求道:“学生会尽心竭力的,还请先生给一次机会!”
“为何这么渴望?”他冷然回望,浅淡地凝视起端坐的娇色,像洞悉着什么,将她从头到尾地端量。
不作遮掩地道出心上渴盼,她恭谦行礼,答的是众多姑娘所想:“能入宴弹曲便是得了先生的认可,是无上殊荣。人人都想握此良机,学生自不例外。”
曲寒尽漠然一收深邃的眸光,对她没有任何通融之处:“可曲某最不喜阿谀奉承者。恳求为师,不如再精进些琴艺。”
她见景不懈再问,想得他一瞬心软,也好更作下一步的亲近:“若我勤加苦练,先生可否一改此念?”
“到那一刻,再说不迟。”
然而公子只道落一语,继续走进里屋,再是没出来。
这两日受邀入华堂雅殿习补琴道乐理,与这位先生之间似乎仍处于师生之系,想再亲近些,便被他疏离得远。
以礼相待,慎终思远,传言中的曲先生当真是懂得不少分寸。
离宫宴还剩半月,让他属意应还足够,当下还不可施展琴技,一次的入宫良机却非是她所想。
她所求的,是礼部大司乐尽入彀中,成她的掌中之物。
既然先生淡心寡情,那她便推上一把……
楚轻罗悠然出了别院,朝守着偏堂的小厮拜退,默不作声望向庭院花草,心想那先生能无动于衷到何时……
抬目一望,她见着孟丫头正于廊内挥着手,唤她一同去膳堂用午膳。
“明日就是乞巧,我房中的几盆花草还需轻罗照看,”此时膳堂人多眼杂,孟盈儿不喜前往,便拉她在府院惬心转悠,“你去了偏堂两日,可有探出些先生对睦霄郡主的情思来?”
瞧先生的一言一行,可为了郡主挖空心思做那蜜饯,应是对郡主有着爱慕之情……她有些迷糊,似看不明白了。
不论是敬重,还是倾慕,他对待郡主已与旁人不同,她欲言又止,生怕丫头知晓,又要郁郁寡欢上几日。
“先生做了蜜饯,说是要给郡主品尝,”语调一轻,楚轻罗为难地轻语,“我瞧先生的意思……”
“果真传言不假……先生已及冠,却一直未婚娶,定是在默默等候着郡主……”孟盈儿了然一拍掌,却未生愁苦,藏于心底的恋慕像是更深了。
“如是一想,先生还真是个痴情男子,为心上人洁身自好,苦等至今……”
丫头未悲切,她暗自松了松气,回想所听之言,迟疑地问出口:“先生他……还未婚娶?”
本想着朝中官臣皆会为稳固朝势早年娶妻,少许未婚娶的,也会纳上一妾……
不过先生冷性,常年隐居于司乐府,枕石漱流,尚未娶妻纳妾也属常事。
第13章 乞巧(1)
“你才知道吗?”见她一脸疑惑,孟盈儿极不乐意地说起徐家长女,柳眉似要拧到了一起,“如若不然,徐安遥也不会这样讨好,身为徐府嫡女,难道要嫁去做妾不成……”
丫头担忧她不明先生所拥有的威名,忙为她道明:“大司乐虽权势不大,可名望在宫里头极为响亮。若得先生赏识,一来可有幸入宫奏琴曲,挣得自家颜面,二来可攀上枝头,一世享尽着荣华。”
“司乐府的琴姬大多都有着显赫身家,可与宫里头的乐师不同。况且我们是受先生庇护的,纵使入了宫,光看这司乐府的招牌,也没人敢轻贱。”
“也是……”恍然回着话语,楚轻罗乍然抬眸,打趣地问向身旁俏丽之色,“所以盈儿也怀着这心思?”
听罢,岂料孟盈儿霎那间敛起玩闹之意,远观迎面而来的三两贵女,极是正容道:“我自当不同,我是真心爱慕先生,才不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天际游云淡淡,风高日复斜,廊外春花明彩袖,司乐府所料理的花木与宫中无别,令赏花者如痴如醉。
方才曲先生所道仍萦绕于耳畔,那名册内似真的没有她的名姓,错过这一回,刺杀孙重遥遥无期。
纵使她展出高超琴艺,曲寒尽兴许也不认可,他那脾性无人摸得清,谁又知先生的公正严明在何处。
当下的重中之重,便是要勾诱他心魂……
深思熟虑了几番,她故作思索状,眸光悠闲,静望途径的浅碧玉兰:“你说……要怎样的琴技才能入得了先生的耳,怎样的学生才可随先生去郡主的庆功宴……”
“我觉着徐安遥定算一个,其余的便要看先生如何挑选了。”丫头无可奈何地一摆衫袖,瞧看远处那飞扬跋扈的女子,隐隐切齿道。
徐家小娘子家世显赫,这府邸中无人不晓,都说此地公道,眼下一瞧不过尔尔,到头来还是看的出身门第。
楚轻罗瞥望那目中无人之女,轻问着丫头:“司乐府不是不以家世论长短吗?”
望她这模样,许是对徐氏嫡女不甚通晓,孟盈儿又恨又不解他法,半晌相告:“你莫看徐安遥狂妄自大的,她的琴技虽称不上都城数一数二,也算是位列前五。”
“那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先生不选她选谁……”
虽不愿承认,但徐安遥的琴艺的确不可小觑。
原以为徐府千金空有一副明面之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未想其人真有技艺藏身,还是个高深精湛之人。
她讶异万分,自然而然地再瞻望过去。
“不说这令人忌妒的事,”闲谈的话语一转,不欲再道那惹人生妒的徐家女,丫头一想即将到来的乞巧,眉眼弯成了皎皎新月,“你喜欢何等样式的花灯?明晚我去街市上替你买一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