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她一心扑于课业,恐是对花灯不着兴致,孟盈儿犹豫相望,悄声嘀咕道:“你莫不是不喜花灯吧?这世间的姑娘大多都喜爱的……”
“兔子的,”她忽而回答,眸底荡起几层潋滟,颇为欣喜地再道,“我想要一盏兔子花灯。”
“好,我记下了!”相识的几日,还未见过眸前娇色如此欢欣,丫头明了地点着头。
曾几何时,她也对那乞巧花灯很是喜欢,只是旧时的喜爱已埋*入尘埃。
自宫城的那场大火被熄灭后,她再寻不见其余的欢喜……
若非借着仅存的恨意走到今时,她应在多年之前,就入黄土了吧。
一夕过去,已至佳节,府上的姑娘为过乞巧已离了府。庭院尤为冷清,园内百花也落得无人赏观之境。
为孟丫头浇灌完摆于窗台处的盆花,她沉默思忖,带上书册便朝着偏院走去。
如此独处的良机,她定不会轻易放了……
“楚姑娘怎也未出府?”
未踏出楼阁几步,楚轻罗忽闻一声温润之音传来,她循声回眸,见温雅若清风的盛公子正站在长廊中。
虽已高中状元,昔时的书生气仍未褪尽,紫衫公子亦是手执一书卷,见她来了,既惊喜又困惑。
盛有章四顾空旷的府邸,疑虑渐起,轻声问道:“这可是一年一度的乞巧节,时机难得,姑娘不去与情郎碰面?”
“公子不也不去见心仪的姑娘?”此话当真问得奇怪,她柔目微挑,戏言地反问着廊下儒雅。
闻言顿时一绽笑意,盛有章故作沉思之样,良晌,别有深意地答她。
“盛某与楚姑娘应是相近的。”
至于相近在哪一处,他未言明,只浅浅地观望着面前婉若芙蓉的秀色,似是庭中冷风再强劲些,她便会随风飘走,着实叫人疼惜。
从容地走近些许,楚轻罗回想他前两日所言,轻盈笑道:“我回去想了几夜,觉公子所言极是,我是该沉下心来求学,其余的事不该想的。”
“先生若知姑娘这么想,应会对姑娘改观。”这抹娇柔真因他的话有所动容,盛有章喜形于色,瞧她方才前去的方向,斟酌地问道。
“姑娘这是……要去曲先生的偏堂雅室?”
知晓曲先生是为补楚姑娘的课业才召她入雅堂,他曾经迷惘不已。分明自己也有一日的课业落了下,先生为何从未唤他去……
“我所求,是想向世人证明,女子也可有所作为。”她不予直面回答,随之看向那幽静别致的府院,开口含糊道。
在知情人眼中是装模作样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她此言却是不假。
入宫宴抚琴固然能得旁人羡煞,可她意不在此。若能雪恨复国,成一方霸业,她才无憾此生。
一片桃叶正巧从枝头飘落,落于红颜薄肩上,再被风一吹,又飘飞至空中。
盛有章竟有一瞬恍惚。
这明艳若朝霞的姝色像是不属于此地,又似本该归心于此。
“不知何故,盛某总觉得姑娘有些孤寂,却看不出孤寂于何处。”
“既然看不出,谈何孤寂?”公子饱读诗书,说出的话语的确难懂,她嫣然一笑,笑得明媚灿然。
见景怔了好半刻,他还未思虑周全,唇畔之言却已问出:“楚姑娘可曾想过,自己将来的如意郎君……会是怎样的?”
“我如何想的,公子关切作甚,不如快去寻找有缘的心上人,去街市上共度乞巧来得妙。”
楚轻罗不明盛公子因何而问,只觉困扰,零散的旧日之绪遮天蔽日般弥漫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未多语,朝盛公子轻笑地作别,佯装泰然地走了远,意绪已游走在外,震颤着心下每一角。
时隔太久,她竟记不起是何年之景。
那日晴光正好,风和日暖,宫苑开得满树繁花,桃瓣随微风翻飞,似细雨扬扬而落。
母妃柔和地倚坐于石亭中,她偶然得了清闲,斜靠至其香怀,仰望花树轻摆。
桃花飘至发梢上,又被她拨弄下来。
瞧望被怀中娇女揉乱的青丝,昭妃浅笑着将之理顺,良久好奇道:“真不知翎儿的夫君,会是怎样的惊世之才……娘亲想着,定是能文善武,才华横溢的风雅公子。”
“母妃说笑了,那样的公子,又怎会瞧得上儿臣。”她面遮白纱,双眉稍弯,眼底淌过惬心之意。
至于那远在天边的夫君,她颦眉思量了一阵,凤眸一扬,道得温缓:“儿臣只想要……待儿臣好的,待儿臣最温柔的,旁的都不重要。”
“哪能不重要呢……”
昭妃佯装气恼,抬指轻刮她鼻梁:“娘亲的翎儿,自是要配这世上才华最出众的男子。”
思绪里,似乎真就飘过成婚的一幕。
红妆十里,红绸漫天,连同万丈霞晖皆温和无比,她唇角不由地勾起,称心遂意道。
“若成婚了,儿臣就带着驸马每日来向母妃请安,母妃可不许厌烦!”
被这娇玉之颜突如其来的耍性滞住了身,昭妃不禁低笑出声,柔婉地答话:“好好好,不厌烦就不厌烦,我便将翎儿最喜的莲子汤备着,每日都候翎儿来。”
“母妃果真待儿臣最好!”
彼时她以为,虽不得父皇恩宠,但有母妃关怀,她就是这世间最惹人羡妒的公主。
之后兵荒马乱,皇城的大火烧毁了一切,将昔日的她一并吞噬,再寻不回。
宫中无人记得的繁盛光景一去不返,埋进无望烟尘中,唯留着她,只影徘徊。
偏堂空无一人,连平日守于堂外的小厮似也告了假,楚轻罗踏入幽静雅堂,闻听角落飘来细微声响。
她转眸一望,见那高雅绝俗的玉影身姿正坐在琴旁,无言地轻抚琴弦,却不弹奏。
先生竟在修着那把华贵雅致的玉琴……
佯装未见到,她将书卷轻放于案几,随后入座看书,未道一词。
曲寒尽心感怪异,分明休了府邸众门生的假,她怎没去游街寻乐,却来这琴堂枯燥地看起书来……
“今日乞巧,我已休了司乐府一日假。”
他淡然启唇,意在告知她今日可出学府游玩。
哪知眸中娇女闻声一惊,蓦然合上书册,低着头,起身便欲离去:“我以为此地无人,就想着来此静心修习,不想先生也来了这里……”
“学生僭越了,学生这就走。”
朝他匆匆一拜,楚轻罗满面透着慌张,手足无措地向堂外走去。
可她是为学课前来,怀揣的是一颗好学之心,他怎能赶她离堂……
第14章 乞巧(2)
作想了一会儿,曲寒尽抬声劝止,命她在此习读便可:“且慢,你喜爱待在这间雅堂,待着即可,我修一根琴弦,不打扰。”
话语一落,府门处当值的侍卫快步入此别院,立于堂门外恭然禀报:“先生,郡主在堂外等候。”
“恭请她进来。”
琴修到一半,他骤然停手,端雅地起身,独自去备上清茶。
郡主来了?
此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莫名陷入两难之境,可先生既已让她待着,她便心安理得地稳坐在堂。
楚轻罗眉目无澜,时不时翻着书页,心思飘向了何方,就不得而知了。
况且……这本就是她想见的景象。
侍卫退下后不久,她闻听有步履声轻快响于游廊,还未见人影,又听爽朗无拘之声响彻堂中。
一抹英姿勃发的明朗之色映入眸里,女子身上未系明珠玉饰,随性涂抹的胭脂衬得云鬓婀娜,睦霄边踏着步子,边婉转轻笑。
“这几日在忙着面圣,招待着上门拜访的宾客,忙得我都抽不出空闲来看望先生。”
“这位是……”
睦霄见景一滞,眸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堂内女子。正值乞巧,如何会有贵女待在偏堂念书,这可是往年不曾瞧观的一幕。
“曲某拜见郡主,”端然行上一揖,曲寒尽轻展云袖,引见起身旁的明丽秀色,“曲某学堂上的一名学生,因故落了些课,在此补着习。”
司乐府中的学生是见得多了,可能够入此地还能与先生独处补堂课的,还是头一回瞧见。
睦霄将她缓缓打量,目光偏是不移去。
秀眸翛然一凝,睦霄极不客气地道着,言语意味深长:“可今日乃是乞巧佳节,姑娘不去府外逛逛?听闻东市好是热闹,花灯各式各样的,姑娘若无心仪之人,也可出府瞧瞧。”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女将,对于风月情思毫不退步,堪堪见了一眼,便不知礼数地散着敌意,觉她是因爱慕先生而来。
不过也罢,如此正达她目的,若真要得曲先生相助,这路途之上,郡主必定要得罪。
无端遭郡主猜忌,还能令先生添一分怜惜……
楚轻罗赶忙胆怯地起身,怀抱着案上取来的书籍,喃喃轻语着:“方才已觉得打扰了先生的清幽,此刻郡主来了,学生更觉打搅。学生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