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正值初秋,深夜的冷风直钻人心,凉彻入髓,她于肩处裹了裹薄氅,端步离了东院。
游廊尽头有位宫婢相候,望她走近了,便展袖为她引路:“楚姑娘这边请。”
楚轻罗一瞧此宫人所指的方向,竟不是刑室,而是一间灯火明黄的寝房。
那房门大敞,似正等候她走去瞧观。
若不出所料,此间雅房便是如梦的居所,她缓然前行,等看清房内之景时,目光猛烈一颤。
惶恐与不安霎时失控地蔓延,无声无息地将她吞没。
心头剧烈颤栗,她仅是观了一霎,便不自觉地撇开视线,不愿再多望一眼。
如梦不着寸缕地被绑于屋中,浑身上下被扎满了针,殷红之色顺着玉肤不断滴落,似檐角落下的雨滴那般源源不绝,却更是惊心触目。
这名被绑的女子轻阖着杏眸,头额垂落着,唯有唇瓣轻微颤动,告知着她还有稍许气息。
见她听命前来,褚延朔欣喜非常,抬起她的下颌,非要她看得仔细:“美人先前给我看了一枚银针,让我创了一个极是有趣的刑罚。”
“不过你那针太细了,细针折磨不了人。”兴趣盎然地狂笑了几声,九皇子声色逐渐变得阴狠,话中有话地轻问。
“美人你看啊,这粗针扎满娇嫩的身子,再看着鲜血流满全身,这莫不是一件极有乐趣之事?”
“殿下觉着有趣,妾身便觉有趣。”她迫使自己沉心静气,半晌平静地回语。
褚延朔欣然勾唇,随后俯于她耳旁,低声问:“既然如此,美人要不要感受一下?”
随即不可遏地发着颤,她冷着面容跪拜而下,向着这大宁九皇子顺眼低眉。
她深知不得再横着性子作行刺之举,如今只可服软,对殿下乖顺听从。
“妾身不懂事,妄想夺殿下之命,简直是蜉蝣撼树,以卵击石……”楚轻罗敛声答着,所望的景致模糊了大半,她才知自己是落了泪。
“恳求殿下予妾身悔过自新的机会,妾身不负殿下所爱。”
“哈哈哈哈哈……瞧把美人吓的,美人哭了可就不美了,”瞧这抹娇色啜泣之样,褚延朔仍是面染笑意,笑颜里透着不可言喻的寒凉,“下回再让我见着那银针,受这刑罚的可就是美人了。”
悠闲地回看院落中漆黑的夜色,九皇子一饮案几上的茶水,挥袖让她退了下:“天寒雾重的,我再玩会儿,美人先回屋去吧。”
她极力忍着心上的惊慌,故作镇定地回于东院,将自身埋入被褥间,失神了许久。
又是一夜未眠,东方既白,窗外小雾蒙蒙,天色渐渐微明。
索性在案边作起了字画,好让心神再宁静些,她缄默着落下每一笔。
几时辰过去,直到门扇外传来铃兰的嗓音,她才停下笔墨。
一道娇小的身躯站在耳房前,手中端着几匹绸缎,示意两旁的女婢快些让开,所奉的可是殿下之命。
其中一女婢将信将疑,良晌也未挪半步:“铃兰,殿下吩咐了,近来几月,谁人都不可见楚姑娘。”
“殿下得了些绫罗绸缎,赏赐给了新来的赵姑娘,顺便给楚姑娘也留了些,”晃了晃所端的布匹,铃兰抬高了语声,尤显一副不容置疑之态,“我是奉命来的。”
那女婢迟疑地望向另一侧的宫女,轻声问:“此事是否需禀报给殿下……”
“这等小事不必惊扰殿下,”赶忙为铃兰让了道,毕竟走来的是殿下的贴身侍婢,宫女不敢得罪,“进吧。”
第73章 饮泣(1)
铃兰轻步走入屋内,见书案旁的一抹明媚晃神地站着,容色由闲适变为沉重。
恍惚间,端着布匹的手也颤了一颤。
“如梦死了,”默了些许,铃兰喃喃低语,落下的话语似陷入了死寂里,“被活活折磨死的……”
“殿下似是将对姑娘的愤意,发泄在了如梦身上。”这宫女颤声道着每一字,声声泣血,悲从中来。
“如梦还没见今早的晨阳,死于深更夜半……”
昨夜的一幕浮于思绪里,如梦受了那等残忍的刑罚,应是在她离去不久后便断了气。
楚轻罗静望眸前的女婢,看铃兰的手腕裹着纱布,应也遭受过折辱。
“你也受伤了,”她轻声启唇,问向这宫婢,“可还要紧?”
听罢忙遮袖掩住伤口,铃兰微摆着头,示意她不必顾虑:“奴婢习以为常,伴于殿下左右本就比伴虎还难,这小伤不打紧。”
有何事被想起,铃兰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一道拿出的,还有一支珠钗:“这是如梦留给姑娘的,让姑娘谨慎一看。”
信件……她困惑地展信。
信中字字提及一人,所写的事令她惊诧万分。
“户部尚书杨琏……”轻道着所提之人的名姓,楚轻罗难以置信,微凝着凤眸感叹不已。
“如梦竟与朝廷命官有过一段雪月风花。”
未想如梦虽是风尘之女,却是真心爱过一人。
此人乃是当朝户部尚书,亦是她一直以来想拉拢的朝中势力。
信中所书,当初身处青楼时,如梦已和杨大人私定了终身,两情相悦,彼此情投意合。
那杨大人也愿为之赎身,只是在管事妈妈商谈的当夜,如梦姿色清婉,不料被九皇子瞧上,便被迫入了凌宁殿,有了现下的局面。
铃兰轻诉着如梦的生前之言,将此事拜托于她:“如梦说她此生有个遗憾,恳请楚姑娘将这支珠钗交于杨大人。”
“她在助我……”
怅然叹下一语,楚轻罗了然地收此珠钗与信函,慎重再道:“物件我收下了。殿下多疑,你还需再谨言慎行些。”
“奴婢告退,姑娘保重自已。”
淡然告上一别,这名宫女便自然而然地退离去,步调与来时一样轻盈,像是伪装得极好。
她沉着提笔,续作起方才未完的墨画,惶恐之绪也因铃兰的到来,平息了少许。
就这样再过了三日之久,仍未听到风昑的消息,她静待耳房内,每日能见着的,唯有送膳食的侍婢。
可她着实食不下咽,心绷得紧,实在没心思用膳,便没碰那碗筷,只沉默地坐于窗台边。
那送膳的宫女再次进屋时,见菜肴未动,顿时犯了难:“姑娘多少也吃上一些,不然奴婢不好向殿下回禀。”
既然如今只能和这宫婢说话,楚轻罗将其唤住,思忖片霎,终是问出了口:“你可知,几日前殿下抓到的刺客,眼下是生是死?”
“奴婢不知……”宫女闻语微摇着头,回想了片刻,将所知的尽数相告,“只知殿下将那刺客关在了刑室,无休止地折磨着。”
刑室……
如梦曾在室内受尽苦刑的景象荡于心上,她忽地微颤。
过去诸多日,风昑怕是熬不过几时。
自他被擒的那一刻,这命数便已注定了。
瞧楚姑娘愣了神,宫婢怕说得不清晰,忙又添上一句:“姑娘恐是不知刑室,就是殿下用来施刑之所,姑娘去过的,在西院的偏房。”
她随之遣退了侍婢,让侍婢将碗碟一并端走,原本平复下的意绪再被扰乱。
以九皇子的残暴之性,捉到刺客定会无所不用其极,问出幕后之主,将之折磨至死。
风昑许是活不了多久。
她只觉心慌,只觉无济于事,只能等着看九皇子会作何发落。
自此又过了两日,楚轻罗在雅房中依旧不言不语,终有宫卫叩门走入,朝她抱了拳。
隔着几步之远,侍卫如实禀报着,随后撤了下:“殿下有令,命楚姑娘去刑室一趟。”
此行定与风昑有关。
她顺势搁笔,理了理裳袖,面色沉稳地阖门而去。
她知九皇子是何故唤她,大抵是因风昑快撑不住了。
曾想过千万遍风昑受刑时的模样,她本觉得能平静应对,可当真正望见这疯子时,心头仍旧猛烈一震,顷刻间有剜心之痛弥散而出。
,四肢被绕了铁链,浑身流淌着淋漓鲜血。
地上的血渍已与尘灰相融,再难辨哪一处为他的血迹。
他抬目轻望,神情有些柔和,身躯却不受控地颤抖,似乎因失了太多的血,支撑不了多时。
望此明艳端步行来,褚延朔立马绽开笑颜,快来,之前是我错怪你了,?”
错怪?
楚轻罗忽感迷惘,不知风昑说了什么话,竟打
“这刺客招了,,”褚延朔欢畅道,挥着一把折扇,面容透着捉摸不透之意,,才不料中伤了我。”
荒唐……
竟说是来行刺她的,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茫然未解,直望面前的玄影,欲看清他眸底的思绪。
可望到的,仅是阴冷与杀意。
他誓死未说拂昭,未说关乎她的身世,是在无声护着她最是珍惜之物。
他似是……不愿让她因此困扰。
“此人妾身的确是不识。”为保身后势力,她别无他选,只可淡漠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