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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半狼藉_山负雪【完结】(10)

  一截细竹木戳了进来,借着些微月光,他望清了管口正丝丝缕缕渗入的烟。

  沈却瞳仁骤然一缩。

  他忙以衾掩住口鼻,盯住那截竹管,心里却想起方才低传来的两声撞击。

  莫非殷素那儿,已然碰上不可出声的棘手事。

  他心骤然沉静,不动声色自另一端俯身下榻,一面掩鼻,一面悄行至西南处取下窗茬,好叫屋内透风。

  远处那截木管,仍在源源不断出烟。

  如今并不知晓屋外几人,而目的显然是要将他们迷昏带走。

  沈却忽而移目,望回榻间。

  既如此,只能将计就计。

  悬横的木杆终于没了动静,紧闭屋门被悄悄推开,接着响起细微的脚步声。

  黑影抓着麻绳,正垫着脚朝床榻逼近。

  他掀开垂立的布帘,举起沾迷药的布帕正欲倾身,突然只听“咚”地一声闷响,思绪还未转明白,人已昏疼倒榻。

  布帘外,沈却掩鼻立在那儿冷眼打量。

  他很快丢弃掌中已沾血的灯座,拾起麻绳,将人利落绑在里头。

  扯下那人掩面巾子,入目熟悉面孔。

  正是今日那位女掌柜的夫君。

  沈却眸色一暗,转复拿起灯座,极快出门朝外。

  却正好与那顶不开殷素屋外门闩的女掌柜猝然相视。

  夜色将郎君的身影拉得很长,隐于暗光下的那张令人难移的面,正带着渗人霜寒。

  他握着灯座,一步一步朝前。

  “夜深,掌柜立在此,这是要做何?”

  “我……我是来……”女掌柜吓得说不出话,连手中的木杆也抱不稳。

  只听“吱呀”一声,那扇如何也撬不开闩的门霍然敞开。

  孙若絮气冲冲扑到女掌柜身上,飞快扎了一针,而后反制住她的双手。

  “阴险小人!竟敢意图夜半谋害,依我瞧,你们这无人的旅舍,才是藏着吃人的夜叉精!”

  沈却见状,手中动作一顿,抬头朝里望去。

  风毫不留情掀起垂立在旁的布帘,殷素正坐于床榻间。

  隔着晦暗不明的影影绰绰,两双未眠的眸子撞在了一处。

  一番动静,将沈家奴仆皆惊动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沈顷披衣而来,望清被绑在地堵上嘴的女掌柜,吃了一惊。

  “父亲,此处呆不得了。”沈却动唇。

  王代玉也正合好衣出来,望见此幕,不由凝目沉声,“动静都小些,先将她审清楚。”

  “咱们只怕撞上了是非之地,能不能安稳出去,得看她了。”

  沈却点头,随即又迎着殷素的目光踏步入内。

  行至榻前,他才垂眸低问:“可有何不适?”

  殷素摇摇头,“未叫她得逞。”话毕,目光又落回沈却单薄的中衣上。

  孙若絮拍拍衣袍进来,才替她补道:“好在沈二娘留有心眼,嘱咐我睡前将门闩处绑绳吊重物,又及时发觉那杀千刀的女掌柜正朝屋里头渡烟,忙叫醒我快去开窗。”

  “听见沈郎君声音,妾这才敢冒出来收拾她!”

  沈却听罢,再一次同床榻间的女娘相视。

  他们太久未相见了,战事与疼痛剥去殷素身间的傲骨,变作弱小且难离倚靠的疾苦人。

  他记得如今的殷素需要照顾,却忘了幽州未见的十三载,她曾是位护住旁人的虞候。

  “无事便好。”沈却合拢掌松口气,转身朝外,“我去瞧瞧那人审得如何?”

  单薄中衣将人的身形圈住,寒风料峭,显露的骨节更如盛白雪。

  “沈却。”

  殷素动了动唇,叫住他。

  沈却步履一顿,朝她回头。

  “记得添衣。”

  孙若絮总能察觉两人间奇异的相处。

  譬如此刻。

  她转着眸子打量,沈二娘一晃而过地紧张,沈郎君转瞬即逝地不自在。

  孙若絮替殷素穿好衣,又将人弄到素舆上,推着去旁屋。

  将入门,那从外头就听见的哭声渐渐扎耳。

  “今日我若不交上人,剥皮剁骨的,就该是我儿!”

  殷素听此一愣,很快她明白过来,女掌柜曾言县外的夜叉精,只怕不是假话。

  军中对战,食人者甚多,大部分是为了惩戒受害人。不过后来兴起的风气,不为饥饿,亦不为惩罚——而是时人追捧,人肉当街而悬。

  她记得自楚,闽之地一路向北曾传出一首童谣。

  “腌耳面,骨作箸,挑开朱颜做戍鼓。举铜灯,挂五铢,瓮罐里头薪火足。招童乐问何滋味,半是血霜半是苦。”

  李存季军中不少将军盐尸而从,作为军队南下征战缺粮的储备。当初在幽州,阿耶治下甚严,不许人学晋的脔割与醢刑,可大梁内又是何样貌,她并不知晓。

  王代玉揪心起来,攥着布子发愁,“在颍州只听街坊上传出些个旁州别县食人的风俗,我只当没碰上不曾害怕,如今真叫我们撞见了。”

  殷素垂眼朝前,慢慢问她,“此处乃与吴交界,可是要开战?”

  女掌柜哭哭戚戚摇头,“若是要开战,凤台只怕都变作了盐尸,哪里还能叫我们独活!”

  沈顷亦是心乱,忙问:“还不快交代清楚外头情形,咱们这么耗着,你的孩子也保不住命。”

  地上被捆着的人闻此,呜咽骤然变成凄厉尖笑:“前日西巷交了刘秀才,今日轮到我家虎儿……”她突然扑向殷素素舆,“娘子这般玉骨,却是残废,只你一人便可保众人平安,正合将军们下酒!”

  沈却制住掌柜喉颈的指节比孙若絮的银针更快。

  他眸中寒光掠过,施了些力,“如此,你一人倒也可保平安。”

  沈却盯着女掌柜红得泛青的额角,淡声问:“怎么?将军们只要一人,为你儿仍要苟活么?”

  “沈却。”殷素从那句话中脱神,尽量镇定自若地抬起那双眼,“放开她,她还不能死。”

  话毕,她望见沈却眸中瞬然退去的冷凝,以及松开的指节。

  殷素不合时宜地有些发怔。

  生逢乱世,文仕贱,尽相隐。

  阿耶曾告诉她,沈家也不例外,大梁不是终地,无非尚稳,沈却与你只会辗转不停,他不尚武,岂非还要你一直护着他不成——幼时她胡搅蛮缠要将沈却赘入府时,阿耶便是这般相劝。

  可如今,寒风拂过沈却眉间时,她终于看清他眸中映着的自己。不再是幽州纵马的虞候,而是困坐素舆的残躯。

  沈却要审掇旁人的一字一句,为着她如此不堪又懦弱的内心。

  第9章 衔烛龙(二)

  掌柜同她那昏过去的夫君一道捆在榻旁,从她口中再逼不出旁话了。

  王代玉望着,眉头便未松懈过,只来回渡步。

  “这人既说今日要她的孩儿,想来破晓后,会有人来旅舍。”

  “若真来此,咱们如何应对?”沈顷不乏忧虑。

  如今一屋人也想明白了,只怕掌柜口中的将军,便是昨日来时驻扎在外密不透风的官兵们。

  他们要如何抵住?

  沈却忍了忍咳意,抬眼道:“待天明,儿出去瞧瞧。”

  “不妥,如今走在县里头,只如刀悬于脖,不声不响便要丢了性命。”王代玉驳了他的话,“咱们这处,怕是正被人盯得死死的。”

  铜壶滴漏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殷素忽然自舆间微微起身,“既无战事,唯剩粮绝,凤台县已到如此境地了么?可为何昨儿招待时所上酒菜尚鲜美,对面茶楼仍飘着新蒸的黍米香。”

  孙若絮心念百转,陡然间犯了恶心,不由想起昨日在酒肆后巷瞥见的景象。

  庖厨案板上堆着暗红的肉块,蒸笼里莹白的珍珠团,掌柜娘子笑着往馅料里添的那勺猩红酱汁。

  她顺着胸脯惊道:“莫非给咱们吃得便是……”

  翠柳与一众小厮奴仆听罢了悟,皆面色惨白,捂住嘴,喉间发出干呕。

  话音未落,窗下突然传来碰撞声,云裁打翻了铜盆,咣当惊起檐下寒鸦。

  一时只闻转响不止的铜器声,落在阒静屋中,更添几分心间悚然。

  殷素直起些身,忙定住众人心神,“孙娘子可还记得出去转悠时,曾同我言县中酒肆铺面众多,糕点亦有,只是人少。”

  孙若絮面色痛苦,“如何能忘,我还曾瞧见些个娘子郎君买着吃食呢。”

  殷素便道:“若是粮绝,何至于此?”

  “可要是……是为了故意引咱们松了戒备呢?”

  沈却忽而明白殷素话中猜测,转过目很快答:“不会。”

  “真正的人相易食要比之凤台县更为诡异,他们不会有吃食在外摆弄,也不会有完整葱郁的树,平坦无缺的泥路。”

  “此处该是——”

  满屋的视线皆转过来,望着殷素与沈却眸色相对,一齐道出断语——

  “军中追捧的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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