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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半狼藉_山负雪【完结】(36)

  素舆间的女娘视线落下,依旧平静,竟看不出一丝紧张催促。

  杨知微半转身,细眸轻眯,想瞧出些异色,可依旧大失所望,她不由失了些兴致。

  “殷娘子不似少时了。”

  “阿弟。”她念着称呼,轻问:“殷使君认下的义子么?”

  殷素蹙眉。

  “你莫不是又糊弄我,杨知微,我说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殷娘子如此平静,莫不是猜到些结局?”杨知微视若罔闻,轻巧断了她的话,那双眼眸藏着玩味,与她正正对上,“他还活着。”

  四字轻飘飘落下,却似银瓶乍破,碎声在脑不在心。

  “他还活着?”殷素颤着张唇,好一会儿心尖才缓缓跟上乍喜,于是面色再也掩不住冷静。

  她终于笑出声,视线内闯入铜镜、木施、衣摆,无处不停留,无处难停留。

  最后,那对瞳仁抬起,问:“他在哪?”

  “他可厉害着呢。”

  桃红叠纱衫的裙摆再次缓缓靠近,殷素于喜愣间清楚看清纱衫下的销金,正在半晦半明的烛灯中摇曳。

  接着,一如纱衫间梅花销金般晃眼晃心的话,自身后落下——

  “李予,衍字辈,名唤李衍世。”

  余下的话,不消她细说,有关此名号的琐事已似断刀般刺入脑。

  晋王李存季之父,有十三太保,由义子与亲子所当,皆以存、衍字辈赐名。

  而李衍世,乃是其中年岁最小的那一位,且与晋王李存季同父异母。

  “李存季已死,如今接替过唐之帝位者,乃李衍世。”杨知微望着她笑,“你的好阿弟,如今正在洛阳为兄之丧善后呢。”

  她抬手,抚上骤然失神僵冷在素舆间的女娘,“殷素,我的话一直作数,你助我,便是在助你自已。男人,乃这个世事下最好玩弄、也最冷心冷血的物什,你被他骗了,骗得毁了四肢,家破人亡。”

  殷素尾椎骨一麻,像是在那日夜雨血海里,又沉了一遭。

  她先是不信,不信杨知微的半字,可用唐国之君的名号来骗,谁会做这般蠢且易查证之事。

  裸露在外的指腹早失尽温度,那无目的地寻找、寻找可停靠处。

  怎么会……

  怎么会?

  幽州与燕山,几乎是易守难攻,可那一日晋兵来的悄无声息,军易水,攻下岐沟关,继而攻下幽州。

  阁中彻底安静下来,似乎李予身影的夜雨。

  殷素攥紧胸前氅绒,越用力越难喘息。

  “哗啦——”

  阁外独守的孙若絮,是被内里一道沉闷声响所惊动,复而慌乱推门。

  入目,舆内静立正中不见女娘,而丹青氅衣罩地,她始望及摔倒于地颤着手臂,目眦尽裂的殷素。

  “一娘!”孙若絮慌忙去扶她,“出了何事?”

  她抬眉环视一周,阁中竟空无一人,唯那平头案上的烛灯似乎将熄,还上浮着白烟。

  孙若絮将人搀扶回素舆内,又将那衣衫抱于怀。

  她蹲着身,抬指替她轻拭干泪痕,叹息道:“一娘,人死不能复生,你总要看开一些。”

  殷素怔愤的眼神骤然散开了,须臾唇角缓扯起一点讽笑,“我倒希望,他是不能复生。”

  孙若絮一怔,但闻门外声色响动,并不是可说话之地。她忙又起身推着殷素离开,直至入车内。

  甫一掀帘,两道视线便直直聚到一处。

  沈却一怔,伸手掌住素舆,将其朝内拉近。

  他垂目,无声打量殷素。

  女娘睫羽虽覆,但眼皮仍透出红意。

  膝上交叠的指节还带着轻颤,情绪似平非稳。

  杨继亦察觉殷素神色不对劲,自然很快想到李判官只怕已无生还,一时卡在喉间的话也不敢出声,只好吞回去,余光瞥瞥沈却,又瞥瞥孙若絮。

  回宅之途一如来时般阒静。

  待三人入了院,翠柳出来迎,孙若絮便叫停沈却,拉着他悄声朝林下行,杨继见状,忙也快步跟上。

  “我入阁时,殷素正跌坐于地,情绪并不稳,咱们莫去跟前多问,让她缓一缓。”

  沈却眉头不松,“李予出了事?”

  孙若絮叹了声,摇摇头。

  “只怕更厉害。”

  风声急过林叶,簌簌掩人语,枯叶卷地而起,一路奔飞东阁去。

  沈却踩着落叶而行,耳畔依旧悬荡着孙若絮一字一句转述之话。

  若如孙若絮所言,那便是李予,还活着。

  他将抬目回神,翠柳便从阁门外掩帘而出。

  “郎君。”

  “怎么出来了,一娘如何?”他问。

  “一娘看着郁郁,想一个人待着,便叫婢离开。”

  沈却点头,立在外犹豫半息,仍旧挂心,只道:“我进去去瞧瞧,你去前堂招呼着杨继,留他用了膳再离。”

  话落,他自掀帘,轻着脚步入内。

  天色如晦,风卷帘飞。

  阁中窗未闭,连烛台也熄了多盏。

  沈却扫视一周,略垂帘朝里望,并无殷素身影。

  莫不是睡下了?

  将走至书案前,忽瞧见小半片碎纸孤落白纱前,似有灼痕。

  沈却目光一顿,快步朝前,将倾身,窗缝疾风骤卷,那半片碎纸随之翻滚,很快没了影儿。

  消弭处,正是殷素睡榻。

  他直起身,再次放轻些脚步,立在细帘外扫眼,竟亦无殷素身影。

  沈却一愣,心里很快有了计较。

  只怕是又在后院檐下独坐呢。

  那半片碎纸也不知卷入何处,他亦熄了心思去窥看,只转过身,朝着更里处的内院而行。

  苍穹浓云压檐,林木摇曳,急冷北风吹皱塘池。

  天公告示分明,一场大雨将袭。

  殷素立于风中。

  她褪去氅衣,卸下钗囊。

  颤着手,去触及那一朵朵于烈风中枯直倾倒的枯荷。

  不屈不折。

  殷素惨笑,握紧倾倒间也不屈不折的枯荷,人亦随之而下。

  于是冷水入鼻,衣衫漂浮之际,她都是带着笑,她终于望不见天穹之上的昼夜分明,望不见心里对李予生出的丝毫动摇。

  取而代之似溺潮般涌来的是,幽州压山云雨、血夜,是不绝耳畔的马蹄声,是破空而响的箭鸣。

  是阿耶阿娘惨死眼下蜿蜒不止的殷红,还是那条无名河用力包裹着的孤冷。

  她嗅到了死亡。

  真真切切。

  也嗅到了恨。

  殷素睁开眼。

  泛着幽暗天光的湖面,蓦然出现沈却那张脸。

  他朝她而来,愈发靠近。

  那张脸被池水相拢,几乎不太真切。

  直到一只手贴近,攥紧她漂浮衣衫。

  他拉着她往生。

  用力且急。

  殷素一怔,挣扎着上涌,顺着他破离深水。

  池外,攥住手腕的掌心愈滚烫,沾染水色的眼眸半分不与她相视,眉目却似染着池底未消的寒。

  可殷素却在沈却欲张唇之际,抓紧他的手,大口喘气。

  她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沈却,我找回恨的感觉了。”

  沈却骤然垂目。

  他说不出心底是何滋味。

  也发不出声。

  只一路紧抱着她,漠然朝阁中踏步。

  透寒的两副身躯紧密贴着,迸发出烧灼的热。

  殷素紧攥着他领口,缩在沈却怀中,耳畔还落着他未缓过来的喘息。

  将入屋的翠柳撞见两人湿淋一片,不由惊愕。

  “去着人烧水,再拿被絮过来。”沈却步履不停,搁下话便阔步行至殷素榻屋。

  “是——”翠柳忙回神应声,走时又将炭炉移入内。

  暖意攀膝而上,殷素忍不住朝前凑了凑。

  身间被笼住厚衾,发间系带也被解下,青丝凝作一团,贴着颈间蜿蜒。

  沈却深色淡漠立在旁,绞干她的头发。

  屋中安静得骇人,只闻水声汲汲而落。

  殷素受不住他无声地磋磨,捏着衣衫渗出的水渍慢吞吞道:“沈却,我会水。”

  沈却忽而一笑,“是么?”

  殷素低下头,拧着湿裙衫,“李予还活着。”

  身旁人不语。

  她又道:“他做了皇帝。”

  沈却动作缓了半息,他拨起殷素颈间细发,“他活着,不是如一娘的愿么?”

  “他死了,才如我的愿。”殷素攥紧被衾一角,转头与沈却相视,一字一句几乎咬牙而吐,“他是李衍世,如今承了李存季的位,在洛阳为帝。”

  “幽州四载,未曾想我竟救了头狼。”

  “殷素。”沈却望着她,“那我呢?”

  “我救了什么?”

  殷素怔茫一瞬,因为他的话。

  “你恨救错了人,可我不希望自已救错了*人。”他的眉骨还凝着水珠,一滴滴顺着面颊滑落,话亦沉然,是从未见过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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