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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半狼藉_山负雪【完结】(37)

  “从颍州一路顺北而上幽州,我换了三匹马才至,避开兵马下水,背着你在夜雨出关,我用了一整夜。”

  身间的水珠滴落不绝,连沾湿的睫羽亦颤,他却仍立而不动,凝视着她出声,“殷茹意,你折腾自已,便叫我困惑去幽州的意义。”

  殷素拧眉又唇颤。

  她避不开那道注视,只能仰颌承望,心底却茫然无助,似那断臂飞鸟,扑腾地要升天。

  李予同沈却纠缠在一处齐齐涌上,叫她脑中混沌难辨。

  “沈却,你——”殷素终于出声,开口才发觉音色哑然,“你先换了衣衫罢。”

  “殷素,你究竟明白我的话吗?”

  “我——”,她声闷,盯着地上已成瘫流的水渍,答不出字,只转回:“今日是我头昏,错在我身。”

  “你有什么错呢?”沈却语滞片刻,拖着泠泠衣衫汲地朝外行,“此罪在我,好生歇着罢,我唤翠柳进来服侍。”

  阁外风侵骨的冷。

  他知道,殷素根本未明白。

  第32章 想君马(一)【VIP】

  这场落水之事沈宅无人知晓缘由,唯一得了吩咐的翠柳被仆役们团团围着,套了大半日的话,可她亦道不出所以然来。

  众人只知,郎君与沈二娘皆卧榻不起,夜半昏昏沉沉起了高热。

  东阁再度续起几月前的暖炭,苦闷药味萦绕不散,而榻间女娘闭目启唇,烧得不轻。

  殷素陷入一片混沌间,思绪被沉水下淹,从深黑处浮游,拨开密蔓一切,墨点晕开似的光忽而显现,视线里横跨郑、宋二门的汴州桥逐渐添色,包公河上船只似鱼,相国寺外佛音也清晰入耳。

  是天佑五年。

  十五年前的开封府。

  那时,她将五岁,随阿耶阿娘一道入城。

  阿娘替她绾好红绶,又换下溅泥的木笄。

  “你阿耶一早嘱咐,今日有客来访,偏还去外头混闹。”颜凝华捏捏她的脸,弯眸问:“说罢,一早又领着他们躲到何处撒野?”

  殷茹意俏皮一笑,脆生生道:“儿哪有胡闹——”

  “儿去相国寺看戏!”

  颜凝华掰着她的手问:“看戏看出一身泥点子,连手心也印着红痕?”

  殷茹意抱着阿娘胳膊钻过,啪嗒朝外,“不是有客嘛,我去寻阿耶!”

  颜凝华无奈摇头,借着平诗端来的盂盆涤手,“小小年纪,便随了她阿耶一身蛮劲。”

  平诗抿嘴笑:“二娘如此是好事,在外受不得旁人欺负。”

  “哪里忧心这个。”颜凝华擦了水搁下帕子,“每日溜出去,少不得五六人看护着,她朝着任丘他们撒娇,哄着他们一道作瞒呢。”

  “走罢,王夫人同沈公只怕也快至府上。”

  一主一仆穿廊入堂,王代玉与沈顷已至,两人望来忙起身见礼。

  “多少年未见了。”她一叹,邀他们落座,视线不由落在一旁直立作揖的小郎君身上,“这是遇之罢,如今几岁了?”

  王代玉谢接过青瓷茶盏,回道:“比茹意长两岁。”

  颜凝华抿唇笑言:“是个粉雕玉琢的小郎君,往后大了,只怕少不得要惹女娘们挂心。”

  沈顷“嗳”一声,合盖打趣,“遇之才七岁,便是个沉闷性子,笑也难见,小娘子们同他一道,只怕也要被闷得委屈落泪。”

  此话落,惹得座上殷尧胸腔发震,挥手便言:“叫茹意同遇之一道玩乐,保准开怀!她是个坐不住的主,能日日拉着遇之东奔西窜呢!”

  “偏你会惯着她,若叫遇之磕着碰着如何是好?”

  正扭头嗔道着,她视线缓落,望向殷尧怀中的茹意,那对圆眸黑漆漆,一眼不错地注视椅上静坐的小郎君。

  水葡萄似的瞳仁里,分明亮着光。

  于是夜里,只见着殷茹意拉着殷尧过来,叉着腰大声宣告——

  “我喜欢午时见着那个阿兄,我要他做夫婿!”

  甫一声落,唬得殷尧茶盏抖了抖,直道:“小娃娃牙都没长齐,在哪里学的新词?”

  颜凝华只当她小,什么也不懂,偏还打趣问:“茹意喜欢他什么呀?”

  “漂亮。”

  殷尧拉下脸,“见着漂亮物什就要占为已有,怎么如此霸道,再浑说,阿耶可不让遇之陪你玩。”

  殷茹意闻罢,小脸一皱,拽着阿耶撒泼打滚,“不要,我就要他!我就要他陪着我——”

  这番惊天骇地的话,也不知怎的传到了沈氏夫妇耳中,两人笑着打趣,言:“茹意既瞧遇之顺眼,咱们两家不若定下娃娃亲,我是极喜欢茹意的性子,就不晓得他入不入殷兄的眼。”

  “娃娃话怎能当真,听个趣儿便得,茹意是个霸道性子,若真明里告诉定下来,她指不定折腾得遇之生厌呢!”

  玩笑话道毕,贴心窝的正经话也滚刀似得吐出,“姻缘天定,他们若是长大了,还能相互念着记挂着,生了情谊,咱们便将娃娃亲认下,不然反结了怨侣。”

  诚如颜凝华所料,沈氏夫妇住在了斜对巷,殷茹意拽着沈却东奔西闯,时不时衣袍染灰,身上带伤。

  不过,她未敢叫阿耶阿娘晓得。

  那是个夏日,殷茹意生拉着沈却出了开封府城门外,入目是卖炊饼的阿婆,过了横桥穿梭于一众木屋瓦肆,便是一望无际的黄草垂地,未修成的古渠蜿蜿蜒蜒,赤身赤足的工奴满坑,几座耸立哨塔,再远处矮房林木绕山,密密拥着汴州城。

  她是。

  那匹着,他们说好在城外粗树下汇合。

  殷茹意眼里闪着光,骑沈却伸手。

  “遇之阿兄,的!”

  沈却立在树荫下,摇头拒绝。

  任丘乐呵呵牵着马绳,又道:“二娘莫折腾小郎君,饭都吃不尽三碗,倒还学会载人了?”

  殷茹意闷闷不乐,自扬了马鞭朝着黄草林木奔走,那团红影与棕黑几乎快融为一点,在沈却眨眼之际,又慢悠悠调转奔赴回来。

  春光照映飘飞的红绸,马上小女娘再次朝他伸手挑眉,“如何?遇之阿兄我未骗你罢!”

  沈却微微仰目,拗不过她,偏自心也蠢蠢欲动,想感知微风。

  任丘掀开遮阳的草笠,朝着快没影儿的殷素高呼,“小祖宗可稳着点儿!”

  “放心罢——”

  殷茹意扬鞭,瞧望沈却攥住鞍头的指节愈紧,她便愈得意。

  肆意享受风声撕裂过耳。

  直到回程出了差池。

  躲在粗树下避阳的任丘是被一阵远长嘶鸣声所惊动的,他扬了草笠蹦起来,瞬然变了脸色。

  黄草地间,人仰马翻,那小祖宗正红着脸扶沈小郎君起身。

  “怎么了?可伤着没?”任丘急得冒汗,忙蹲下身察看,“疼不疼?”

  沈却垂着眼点头,殷茹意愧疚得直不起身。

  “我这一眨眼得功夫,怎么就出了事,二娘你叫我如何同使君夫人交代唉!”

  殷茹意脸颊蹭花,好在未渗血,手里不知晓死死捏着何物,瞧着像一块碎玉。可这沈小郎君是臂膀上破皮见血,衣衫也叫树枝挂烂。

  偏他默默坐着,一语不发,任谁瞧见这张白玉蒙灰似的脸都心疼。

  “好在没伤着面上。”任丘捂着眼摇头,“二娘啊,今儿个回去,不光你,任叔也有一顿好果子吃了。”

  “你守着遇之,我去城里买些药回来,处理妥帖咱们再去认罪。”

  任丘身影将无,殷茹意便红了眼眸。

  沈却不语,她更是无措。

  未几,她便忍不住扯着沈却破了口的衣衫大哭,又不知从何处摸出针线,一面倔强抹泪,一面道:“阿兄莫告诉我阿耶阿娘……我、我替你上药,替你补衣,好不好……”

  她张开手心,吐词亦抽抽噎噎,“还有这块玉……我让阿耶、照着样式新打一个,回去我先背荆条给、给沈伯认罪……”

  小女娘哭成花脸,破口补得七零八落,沈却望着她,抚了抚灰叹气,只好无奈接过针线。

  “我不告诉阿耶阿娘,也不要这玉。”

  他说得平平静静,却叫身旁的小女娘哭得越发声高。

  阳色已破云而出,粗树枝叶摇晃,碎光钻影洒落,低矮石墩上坐着的小郎君无声缝补破洞,小女娘抽泣着涂抹伤药。

  夏日到冬日,两载时岁随流云一卷,几乎是眨眼间。

  于最冷的隆冬里,他们踏上回幽州的路途。

  从开封府到幽州城,欢乐依旧,只是身边少了一尊漂亮的瓷娃娃去触碰、逗弄,殷茹意唯觉惋惜。

  不过幽州城外的大草原更叫她怀念,骑马举刀,凑着方阵胡闹倒也有模有样,那块未送出去的玉佩被她揣在兜里晃晃悠悠,总时不时能叫她想起其主人面貌。

  尽管很淡且朦胧。

  天佑十三年,这一年殷尚白十三岁。

  或天命将星,或受父影响,她极小时便显现将才,骑射兵法样样好学。

  契丹安率众十五万攻幽州,她随着千骑营一道,领兵断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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