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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半狼藉_山负雪【完结】(39)

  所有人皆沉浸于此放肆又可得松懈的贺宴中,却不晓北面被奉为占据地利,易守难攻的连绵燕山早已被晋兵悄无声息入侵。

  幽州城,即将被血洗。

  杨继是在一阵骚乱中醒来的。

  所有人皆握着刀鞘,皆神色紧张,皆酒气未散。

  他不明实情,踉跄摸着佩刀,在人群里寻找阿兄与虞候的身影。

  跌跌撞撞朝前,却又被人猛得朝后拉住,杨继转身,倏尔被一桶刺骨的冷水泼了个满脸。

  他大叫一声,抹了把脸,终是在淅淅沥沥里水帘间望清了阿兄的脸。

  杨离面色肃然,问:“清醒了吗?”

  “幽州出了奸细,晋王同义武军成德军合并三十万自飞狐口下,会师易水,从岐沟关悄无声息入涿州,如今已入幽州界外,情况紧急,速速领将点兵,否则恐事态不妙。”

  一桶水叫杨继身冷,一句话叫杨继心惊。

  他如今哪里还有酒气,脑仁清醒得似锃亮的刀刃,脱口便问:“岐沟关送信如此慢?太过蹊跷。”

  杨离快步不停,只冷笑一声,“哪里是岐沟关的信使慢,此信乃幽州边城夷宾百姓跑累了马拼命送至,若无他,只等晋兵过了桑干河,直捣幽都,咱们还半点不知呢。”

  杨继一愣,“奸细出在涿州?”

  “还无定论,但——”

  阿兄的眼神望过来,杨继呼吸一窒,几乎明白了他未尽之语——只有涿州官将才能做到如此。

  李予虽是领殷使君幕府职,挂名涿州留后,可涿州兵马,他尚能调动。

  “阿兄,不会是他。”杨继语气肯定,“他常年居幽都,守在将军与虞候身边——”

  “杨继。”阿兄冷声打断他,“如今脑中放清明点,拦下三十万将渡桑干河的晋兵,疏离幽都百姓才是头等事。是不是他,如今还有何意义?”

  杨继怔在原处,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这才明白如今情形之严峻。

  “我知晓你与他交情不浅,可若是碰上李予,你千万要留心他的神情举动。”杨离停在远处转过身,告诫他,“没有人可以永远相信,纵使有救命之恩。守住节帅、虞候守住幽州是我们愿意拼命之事,但不是所有人的。”

  话毕,阿兄的身影没入一道疾步幽仓促的人群中,杨继抬头上马前奔。

  远处虞候已经举剑,正在布置对阵,幽都城门大开,箭矢与城械正一点点匆忙布置,一波又一波逃离的百姓涌入城,又要急急奔赴去往下一道城门。

  他快步掀帘入帐,去寻节帅。

  “你来了。”殷尧望向杨继,声沉道:“此战急促,晋兵三十万,幽州城不论如何得守住,我已去信几个州聚兵,咱们得撑住。”

  “是否得去信开封府与平卢军,做稳妥打算?”

  毕竟,他与节帅心知肚明,他们才同契丹开战,粮草已有消耗,兵马也正缺养息,可如今只怕不出五个时辰,晋兵便可临城下,此战乃是个硬骨头。

  或许,幽州军从未打过临自家城门下的敌兵,这一战便生出太多情绪。

  非怒发冲冠,也非斗志昂扬,他们皆知晓哀兵必衰的道理,可如今无端生出的是迷惘,是紧张。

  没有准备的一场仗,急促且心忧。

  三十万大军破城,几乎未花一天时辰。

  殷素咬牙厮杀出一条血路,回头却见不愿随逃民一道出城南的阿娘,一箭穿心。

  撕心裂肺的声响一道划破天际,殷尧终于开始害怕。

  “杨离杨继,带茹意先离开!”他死死抱紧颜凝华,眼角的血似乎倒流入眸中。

  可无人能离开此地半步,密密箭矢急雨似的落下,杀死了太多人。

  阿耶阿娘、任丘叔、戈柳……

  从浸满血的泥泞里被拖出,落入密雨深林,再至涛涛沉水。

  殷尚白恍若恶梦中,从想活着到想死去,也只是一息间。

  她失去意识。

  以为自己死了。

  直至肉身颠簸,似乎将她缥缈快散的魂魄聚回。殷尚白抬起沉重的眼皮,暗光入眸,她望见一节紧握腕骨的手。

  沉黑的衣袍往上,一人靠于车壁间闭目养神。

  他侧着面,叫殷尚白并不能望清,她以为幽州城只是一场梦,可四肢间麻木的痛叫她回神。

  殷尚白张唇,却嘶吼不出一句,只能发出可怜又短促的“啊”声。

  车壁间的郎君惊醒,同那双痛苦眸色相视,便松开她的腕骨。

  “你醒了。”

  他轻换下覆在殷素四肢间的药巾,缓声言:“别怕,我带着你离开,不会叫人追上来。”

  透入车内的冷光憧憧,殷素艰难撑着眼皮,终于望清那张脸。

  极沉的黑,映照极艳的白,素色之下似乎透着苍累,像是几夜未成合目,发丝几缕垂落,衬得郎君些微凌乱。

  可尽管狼狈,那依旧是一张叫人不忍移开的容颜。

  似落于雨夜里的一块隐有裂纹的玉,整个人拢着一层冷雾,连语气也如此。

  殷素眼睫重若悬铁,她挨不住疼,被逼得闭目,神思被刮骨的疼扯断得要昏迷时,她终于忆起一人。

  沈却。

  他是沈遇之。

  殷尚白没有理由地肯定。

  第34章 想君马(三)【VIP】

  殷素于梦中一遍遍醒来,在混沌中一层一层下坠。

  似躺在泥泞满雨的深林,睁目便是悬针急落,闭目再睁开,又变作四方昏暗的车壁。

  而此刻,她迷迷糊糊睁眸,闯入视线的乃是透着微光榻顶,她便犹觉仍在梦中。

  喉间是发紧得干,殷素忍不住动指,却发觉手腕早不似从前般无力。她惊愕间坐起,倏尔意识到,她已经从无休止几乎要回顾完她一生的噩梦中醒来。

  “二娘?”翠柳支着半个脑袋的手一酸,猛得将自己惊醒,迷迷糊糊望见正起身的殷素,不由喜上眉梢,“二娘终于醒了。”

  “渴了么?”她递上温水,见殷素囫囵饮尽,忙又道:“二娘这一烧,昏了两日,只将孙针工急得团团转。如今也饿了罢,婢去唤人给二娘煮一碗热羹垫垫。”

  云裁便言:“我去罢。”

  殷素再度饮尽一碗水,才缓觉喉润,脑中翻涌的旧事被压下,她忆起落水。

  “沈却呢?”

  “郎君高烧还未退呢,未曾离过榻,至少人尚有意识,但瞧着也是万分难受模样。”

  “阿郎还未归,夫人也将出了宅,如今满院的人都守着二娘同郎君呢。”

  殷素敛目听着,捏着被衾缓了半息,便作势要下榻。

  “二娘莫动,婢去将素舆推来,就搁在外头。”

  “不用。”她脚尖触地,“我自己走着去。”

  久卧床榻,只觉双膝发软,如今迈上一步,倒比从前艰难一些。殷素咬牙忍着,势要与这具身躯磨合。

  从榻屋踱步至素舆前,她虽慢如淅沥而落的春雨,可缓缓见稳。连一旁掌扶的翠柳,眉间也散去了一些愁。

  殷素坐入素舆内,由着翠柳推她穿游廊入屋。

  外阁守着三五奴仆,内里只余孙若絮一人。

  孙若絮正把着脉,听见响动回头一惊,收了腕枕便忙过来压着声问:“二娘何时醒的?”她抬手,触及殷素额间已是寻常温度,不由安心,“好在高烧已退。”

  “沈却如何?”

  “将睡下,尚不大清醒,高热低了一些,但还未退。”她摆好针身答话,却又转过眼问:“前些日,二娘和沈郎君拌嘴了还是如何,怎的两人双双落水染了寒症?见问婢仆问不出个所以然,王夫人急得要去请观中道士做法事呢。”

  殷素不吱声。

  一路愧意在此一句落时更甚。

  “翠柳,推我近些,我瞧瞧他。”

  将靠近榻沿,浓重药味便袭来。

  沈却额上还搁着浸过水的方巾,憔悴面间泛着浅红,摇晃烛影憧憧,将那分明轮廓勾勒出缠绵病气,折腾得只如失了光泽的玉石。

  殷素攥着袖摆低目,心里难过。

  孙若絮忙着换药方子,早提着针包离开,翠柳守在旁,便弯身欲换下郎君额间的冷巾。

  “我来罢。”殷素低低出声,接过那方触手温热的方巾,将其浸入瓷盂。

  水声滴答,她慢慢拧干展平,搁至沈却额上。蜷曲的小指不经意触及郎君面庞,烫得骇人。

  方巾下一颗圆润水珠顺着额角缓慢滑落,将要入鬓发,殷素伸指擦过。

  女娘指尖带着别样的冷度,榻上郎君模糊意识被牵动,那双鸦羽似的眼睫抖了抖,缓缓睁开。

  “……又梦到你了。”

  沈却沉昏的瞳仁仍旧不甚清明,连音色都带着浓重的哑。

  “又”字叫殷素一怔,也叫立在后头的翠柳不由抿嘴一笑。

  她心领神会似地低道:“郎君只怕有话要同二娘言,我便先去瞧瞧云裁那粥熬得如何。”话毕,她掀起厚帘一转眼便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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