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本该随之一道,脚步却定死在榻前。
徐州……
淑妃来自徐州。
他不可避免忆起殷素,不可避免使目光久久凝于那人脸庞。
在李予视线转来久定,却还出声前,沈却方倏然回神,起身告离。
“沈翰林,先不必离。”
李予未言要事,只微微扬颌,当着他面,与淑妃牵手温语而絮。
那张肖似的面有着三分英气,此刻却露出女儿家的娇羞。
沈却直身漠然于李予长视,似乎从他松懈下的眉目里,望得李予欲语之话——世上纵已无殷素,他还有唯一的慰藉。
眼前一幕令人厌恶作呕,甚至连李予那一份喜欢的心,放于殷素身问都变得龌龊。
沈却按死掌心,一遍遍去压那道深陷纹路,如此,方能暂缓心中隐怒。
李予一点也配不上她。
连喜欢也配不上。
他的确该死。
第66章 露湿光(二)【VIP】
沈却隐去了淑妃的存在,在他冗长相述里,殷素阒然无声。
四年相处过往一点点于脑中飞梭,最终定于幽州陷落前李予消失的身影里,定于沈却记忆中李予怒吼的话语里——纵幽州不亡,他也能坐上这个位置。
所以本就没什么对与错,李予便是眼睁睁望着幽州城被血洗一空。
“他就是该死。”
“一娘,杀人解不了仇恨,杀对人才能。”
沈却抱住她,轻拢于怀,“幽州真相更重要,谁才是那个真正起意作盘,该剐了的人。”
殷素声音含糊着自耳后传来,“除非幽州城破之时,他被捆着什么也做不了,否则李予所言我不愿再信半分,我聚蜀中粮草与兵力,只为让他死,他该为幽州亡魂偿命。”
她要去恨去做的事,再见血也会松口不放,可兵至洛阳,生离死别便如风中残烛,他害怕风急火灭。
沈却抱紧殷素,极轻极轻地叹息。
“我会回洛阳,会去信父亲母亲让他们南下入吴越国。一娘,你等一等我,等我查清一切,等我有法子让你不必涉险境,便可让该死之人悉数偿命,好不好?”
殷素陷进他怀里,月色如瀑,清光照亮白衫,她低望着没有回应。
冗长无声怀抱,似一处暂可停靠风雨的湾流。
殷素闭目复睁眸,她从沈却怀中扬起头,“留在蜀中好不好?”
那双含着细碎淡影的眼望着她,眉宇生凝拢,无复开口。
“夜已混黑,在这儿歇息罢。”静静相交的视线终于散开,沈却没有妥协,也没有松手,他拉着她去榻前,“明早我将人都支开,一娘再离开。”
殷素不放开他掌心,“你睡哪儿。”
沈却只手垂身理好纱帘与被衾,回:“外头有榻床。”
又在兀自生着什么闷气呢?
明明是他先略过话。
殷素有些想笑,那双眼在昏黑里亮着光,她偏道:“我睡这儿,你也要睡这儿。”
话毕,自解了玄袍搁于木施间,又撩开垂帘推着他入榻。
她放得并不规整,袍衫斜垂,沉黑与月白色交叠在一处,沈却半推半就着坐于床榻里注视,心头忽涌起一丝捉摸不透的无措赧然。
他掀开薄衾,张了张唇,殷素已安然躺下,榻上女娘歪头瞧来之时,他又将话吞了回去。
纱帘遮放下,榻间似另作一番天地。
薄光熹微,沈却无眠。
“怎么不睡?”殷素翻身伏躺,身间唯着一件轻纱,下颌支着一只手,正不错眼地盯他。
沈却移开眸,平复着一颗心躺下。可身侧人未动,仍旧撑在那儿,那道昏暗里分明无实质的视线被他清晰作捕,直到似火苗一样烧身。
他忍不住转目,喉结轻滚,正欲开口,眼前倏然一黑。
是殷素垂头,贴上唇。
那股艾香又萦鼻了,低低缓缓,从鼻腔入喉,自带着一股镇心的清透,浓浓白雾逐渐萦肺,逼得呼吸逐渐变乱。
几缕发丝垂落,簌簌惹人痒。
殷素徐徐渐进地亲吻,手亦不老实地去扣住他的掌心,感受身侧人仰颌地回应,以及越发不着章法地寻探时,她方松开,让他喘息。
“怎么还没学会。”她调笑着松开沈却动不得分毫的掌,又忍不住去触那张脸,顺脖颈而下探入衣,去摸罩在帐纱里也白得分明的锁骨。
手腕倏然被握住,平躺榻间的沈却克制着胸腔起伏,撑掌起身微靠于引枕间,他终与她平视,沉着漫过欲河的音,唤她,“一娘。”
那双漂亮眼里分明浮着两字——他会。
须臾握住腕骨的力重了些,她被沈却拉近身前,腰间攀上赤热的掌,温软的唇再度覆上,吻似乎因两人紧密无隙而变得有些不同。
变得……淅沥、缠绵、引人沉沦。
他身上薄衫几乎可似作无,殷素没忍住抬手,触着爱把玩的锁骨一路至下,停落他腰迹处,摩挲。
相缠唇齿骤然一分,她的手腕再度被捉住。沈却靠在她颈侧低喘不止,心跳几乎贴着她胸前起伏。
“好细。”殷素笑喃。
“殷素……你怎么这般不老实……”耳廓旁的音哑然,似磨石滚沙。
她弯唇未理这话,只环住他腰寻了个舒服处闭眸,明明蜀中已是暑夏日,殷素却觉搂了块温玉,丝毫不感热。
“睡了。”
,只当她此话是胡言,短暂搂环着殷素歇息,入眼帷帐因风缓动,他方渐渐了悟蜀中花间词集为何,枕潘郎。
从前不欲垂看,如今……
如今知餍足。
以至有些生痛……
不知缓了多少刻,他微移目,方见怀中娘子已然呼吸规律绵长,竟真安睡过去。
沈却一怔,牵起些无奈笑,他知晓殷素浅眠,也未敢动身,。
好似情,不待多时沈却竟也沉沉了无意识。
垂帐偶有夜风淌入,卷着半透帘边,穿棂缝的光细碎洒落,在斗转星移间越发清亮。
殷素便是被这晃目天光刺醒得,她蹙着眉撩起眼皮,才发觉自己半侧躺于沈却怀中,头枕于他臂膀上,还有一只手搭环于腰际。
她有些不愿起,只觉难得睡上一回好眠。脸正欲往被衾里钻,心却忽而被那惹人眼的天光一扯。
殷素随即逼着自己清醒些脑袋,越瞅那刺目的光,越觉时辰有几分不对。
她撑臂而起,才发觉光是自头顶穿来——两人昨夜竟横着睡了一宿。
甫一牵动,沈却亦迷迷糊糊转醒。他移了移臂膀,麻痛得厉害,一下子逼退睡意,转目望及
横斜衣衫,方问:“什么时辰了?”
殷素勾起垂帐,刺眼天光骤然闯入,带着阳色。
两人心皆一惊。
“莫不是已经巳时末午时初了?”
殷素速速下榻,去扯木施间衣衫,将穿好袍衣,屋外忽传来紧密脚步声,随即已三步并作两步来叩门。
“沈翰林,你在屋里么?”
是与他一道从洛阳而来的王判官。
沈却忙披衣下榻,又应声,“怎么了?”
他还未拢好发,屋门便已被推开,沈却急急阔步穿屏作拦,甫一与王判官相视,倒是对门人一惊。
“诶,沈翰林这个时辰将起么?”
沈却闭目适应了好一会儿阳色,方行至槛前,道:“发髻有些乱,便欲卸了重整。怎么了,此刻寻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王判官只当沈翰林恼他打搅,忙赔笑拢袖,又朝外一努嘴,低声解释:“非是下官硬要作扰,是那枢相身边人寻来了,好似人不见了一整夜,满宫暗暗在寻呢。”
沈却一顿,未接话,反随着王判官一道跨步朝向院中。
杨继见着人忙一揖,又道:“沈翰林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避着王判官一路朝左,行至宫阙侧面,他方显出急态,“一娘一整夜不见人影,昨夜她自山侯王处回——”
话正言一半,杨继骤然因沈却身后墙头间忽闪出的玄影而顿声,虽所隔尚远,可他定睛一瞧,便认出那是殷素无疑。
须臾他又扫目回沈却身间,发髻未整,外衫似乎也是反着穿身……
合着殷素潇洒一夜,此时才醒。
沈却循他视线而远望,除了几只落于檐角鸟雀,什么也无。
待他合门回至榻屋,见四下无殷素身影,窗棂大敞,远处树影摇晃,便晓得她已翻墙离去。
而这始作俑者如今将越下两座墙头,摸出怀里簪子绾发,正迈步朝前,陡见树后藏住一绿影。
“出来。”殷素骤然一喝。
那一角未遮住的绿衫颤颤巍巍显露出来。
陈齐没敢抬头,只拱手敛衽,露出一副惊愕状,“哎呀,枢相何时来的,悄无声息,若非枢相出声,臣还未发觉。”
听着殷素脚步声愈近,陈齐大汗淋漓,只觉什么坏事都被他撞上,连枢相翻李翰林所居的墙头都能被他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