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摇头叹气,对着身旁人嗟道:“自古潘郎惹人怜,可怜我等貌难遇殊色,真来上苍无眼,佛祖无功呐!”
第72章 桂香陌(二)【VIP】
至通明舍一层,身后脚步声不停,更有那金臂钏铃叮碰撞,沈却全当未闻,步履愈发快,只等绕檐柱撬锁而入。可笑他还觉此女有几分貌似殷素,直至闻声便知分明是两人。
却不曾想推门之时,那金钏相撞声已落耳后,几乎近在迟尺。
“郎君躲什么?”
“某已婚配,洛阳才子多不胜数,娘子不必拘目某一人身。”
“婚配如何,可曾过了六礼么,若未过不若随妾入宅,可保郎君荣华富贵,妾虽不晓郎君佳配容貌几何,但妾自诩不胜她三分,一分也是有的,郎君可要,一睹芳颜?”
铺面而来的香气令他蹙眉,那女娘作势要掀帘,沈却丢下句不必,趋步合门。
不料那静立女娘忽似一阵握不住的风,于沈却怔愣之际握紧他的手腕,反旋身低腰入内,须臾指尖顺腕骨而滑上,五指已紧扣住他掌。
“吱呀”一声,半檐门扉已闭,方才还立身于外的女娘,早轻巧逼着他被抵于门后。
“你——”
沈却愠色满眸,话将出,可隔着轻晃白纱,一个严严实实混着香的吻毫无征兆而落。
帷帐拂面,而女娘鼻尖轻抵碰眼下,刮起一阵酥痒意,沈却挣脱意一顿,甚至手间力也松了。
是殷素……
“郎君这是,同意入赘妾宅了么?”
她已舍了柔夷声,带着些笑,透过那朦朦胧胧的纱帷,朝他望来。
“殷茹意,你贯会作弄我。”
殷素陡闻此话,心间莫名一跳,忙松了手去慌着掀帘,却撞上双一反常态的藏笑眸。
“这妆好看么?”她扯下帷帽,凑到沈却跟前仰头。
“是人好看。”
鬓角落下轻触指节,替她挽去微乱发丝。
沈却垂头,眼尾仰着不自知的温然,瞳仁似亮着明火,他微偏颌印上那个未完的吻。
他们还抵在门后,些微伏动,便有细微吱呀声起,更有憧憧暗影晃动。纠缠在一处的唇分离,沈却抱住她,低缓着音开口:“去屋里。”
殷素睁开眼,偏要追问:“去屋里做什么?”
再正经的话落在殷茹意嘴里,都变了三分味道。
沈却凝住她,反牵起丝无奈笑意,难舍的唇不知何时又缠绵于一处密不可分,总归意识再度清醒时,已是女娘口脂浅淡,披衫垂肩,而案下满棋黑子覆地,白子凌乱难寻。
他弯身,指节正要触上温润物,却倏尔被人攥住不动。
“棋……”
沈却垂目望她。
这幅汉白玉曜石棋算是孤物,沈却爱惜万分,连离杨吴时都带着不舍放下。
微松开的唇潋滟万分,也眼神都算不上清明,他却还念着些死物,欲拥着她去旁处。殷素顿觉此妆似有若无,一时气性起,扯住玄青袍凑近他跟前,隔着微乎及微的间隙,拖着长音问:“是要顾棋子,还是顾妻子……”
音至最后,已带了拂心的低哑,连红妆都愈发魅柔几分,像是山野刻意引诱的狐娘。
谁还能记得地上胡乱滚落是何物,自殷素口中所出“妻子”一字,似一把促燃草灰,闷热烧了个全身,沈却攫住樱色,案上唯剩的几颗棋子被衣摆拂了个干净,金撞玉敲里,彼此只能听见紧贴的心跳与乱得毫无章法地喘.息。
“沈却,疼啊……”
“咬这么重作甚,想吃了我不成。”殷素轻嘶一声,却见颈下郎君耳红,未摆脱沉沦欲色的瞳仁里浮露歉意,他揽住她的头拥入怀,随即抱她朝里踱步。
“柜中放着药膏。”
“也不疼的。”殷素攀紧他,弯唇摸摸那处浅凹牙印,闷着笑音,“沈遇之,去塌上,让我咬回来。”
“去擦药。”沈却将她搁坐塌沿边,转寻来自蜀中带出的白瓷瓶,甫一回首,殷素已褪下暮紫披衫,露出颈间渗出丝缕血迹的牙印,可须臾,他的视线便被左臂上那道浅灰长疤夺去。
“没什么好涂的,还不敌从前落下的刀伤箭伤呢,这点咬印连伤都称不上。”
殷素半倚平头案前,撩目而望,可身前郎君眼眸,只凝住她不着寸缕臂膀间的旧痕。
“那时在泠宫,我竟未发觉。”
沈却声色极缓,明显压着清闷情绪,长睫低覆,止不住地摩挲那道疤。
殷素拖着长音道:“水雾迷离,望不清也是有的。”她拉着沈却骨腕轻晃,“何况,有什么好看的。”
沈却再度忆起缺失的十三载,甚至近在咫尺的三月。针簪划过布帛,轻轻一拉,
他抬起眼,“殷素,让我看看。”
,只差快合眸的女娘听闻,蹿起一股毛茸茸的恼怒,“沈却,今日我这妆,你究竟看清楚没!”
沈,屋里分明未点灯,只有透过半掩窗棂的微光,他却看清女娘眉头扬蹙,知怎的,胸中勾出些闷然的痒,随即顺着喉咙攀上,落在唇角,意。
殷素气仍未散,硬邦邦地冷问:“你笑什么?”
,他抬指,替她拂去眼尾那抹艳红,“此妆甚美,我难移目。但殷素,你见我纵不施妆,我也甘心,
他总有轻巧言说撬心之语的天赋,像是不经意,却又刻意扯停你的脚步。
殷素听着短暂沉闷一息的心跳,还未自此内脱身回神,耳边再度落下另一句低语,恳求地试探——
“待诸事毕,我陪你一齐回幽州城,当着天地与父母,纳吉请期,好不好?”
殷素呆住了。
昏礼于她而言是渺远无所依的东西,纵她爱浑说,可从未真切去思忖过,一时陡闻沈却提及,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应下“好”字显得太过随意,若应下“不”字却又太过无情。
于是在她几欲变换的神情里,沉默着纠结成了沈却唯一看清的心绪。
他指节板紧,叫她的名,“殷素。”
“你不愿意。”
分明轻得似一句平常话,她却听见了他努力掩住的一丝颤音。
殷素凑上前,摸摸他的脸,认真开口:“等诸事毕。”
只有一句。
也唯有一句。
沈却呼吸一轻,忽而笑了。
他拥她入怀,未尽的话,都落在赤热相贴心跳里。
殷素捻着他垂落的几丝碎发,努力转去话头,“今日殿中,你与李予在争执什么,是因那□□么?”
好半晌,她才听见模糊声音自耳后起,“没有,无非是他终于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来洛阳。”
像是如她一般万分想略过彼此的追问,沈却很快提及起后一句,“伪.币牵连甚广,上连官吏,下倚百姓,都是因钱生利,此案不论谁去查皆会惹上一身腥。”
他讽笑着出声:“李予恨我捅开那层糊窗纸,自不欲让我舒心呆着洛阳城。不过较那些皇帝将军相比,没有直接杀了我,已是难得。”
殷素闻罢心尖一揪。
死亡似藏于掌中的一根刺,触之及痛,而慌恐攀着血液先后而至。这不是句可以玩笑的话,至少在洛阳,它就是一把悬于头可要命的利剑。
“不要与他争执,不止他,洛阳城中的每一人,臣子、将军、吏民,都莫与之起摩擦。”殷素用力握紧沈却的腕骨,一字字嘱咐:“此处空有繁复安宁,谁会疯活不下去,谁便会亮刀。”
“沈却,我不希望你受伤,正如我离开杨吴时,只字不提一般。”
陷入虚妄念里时,不慎折下枝头花,殷素害怕他变作尘泥,落于地归于水,像她的阿耶阿娘,像幽州那座空城。
冗长却直通的思绪惊起她一身冷汗,只如在水中浸个满身。殷素忽而挣脱他怀,那双略有颤意的掌按住他双肩,“沈遇之,你听见了么?”
大道阔明的路一眼望至头,而此时她似乎终于理清去踏哪一步,殷素眼眸微涣散,喃喃道:“我该见陈平易一面,不论他如今为谁效力尽忠,我该去见他。”
陈伯如今官高又封作功臣,对唐国内政交错定然看得更深更明,而当年幽州的补兵与突袭,他远在开封,近皇帝身,也必定知晓更多密事。
见他,是最不费时费力的法子。
沈却倾身握住她手,“一娘要以何种身份去见,纵使陈平易那时未告诉李予你还活着,可如今你来了洛阳,不再是隐姓吴国,内里所牵扯早已不同,如今去见他,分明是涉险。”
“他若暗中传告李予,不待你踏出府门,便与李予相遇,一娘又当如何?”
殷素静静听着,缓抬起眼,“陈伯乃我阿耶旧友,有着过命交情,当初我不欲与陈伯相求,也是因他做了灭县举动,后又杀朱奇倒戈唐国。但汴梁该亡,朱奇亦该死,乱世军将起,皇帝头颅乃最不值钱的东西,人皆有不易,陈伯追逐安身立命之物,我也没有驳斥他的立场。凤台县险境,陈伯甚至困在开封,并未见到我,却仅看一封信,便放过姨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