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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半狼藉_山负雪【完结】(84)

  “沈却,我信他。”

  “他是我阿耶最信任,也最好的义兄。”

  沈却无声凝着她。

  有些惊愕,也有些了然。

  陈平易与殷将军的关系在当年旁观者眼中看来,似乎并没有那么亲密,或许是同为节帅,一人坐拥一镇远隔开封,几乎算作天高皇帝远,而另一人受皇帝倚重,留守京畿。这样的两人若是明里相交太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未曾想,竟会是挚友。

  第73章 桂香陌(三)【VIP】

  陈府门前的一对石狮上挂着彩绸,过玄黑大门而入,踏上短桥,正当头便是一四开合小亭院,仆役只领着人静候此处。

  “娘子稍待。”

  殷素行了个挑不出错的叉手礼,“多谢。”

  因着今日一套贵女装扮,她又胡乱捏造了个身份,轻易唬得守门小厮愣愣地去传话。

  约莫待了一刻,门外行来仆役领她去前堂。覆面帷帽还未取,一道阔大身形自斜木屏后绕出,随即撩袍坐下,“哪位王家的女娘——”

  话将出,殷素摘下帷帽,白纱剥去,露出张完整面。

  而那道本随和的视线骤似一根钉入耙中的箭,愣愕落于她身,半分不移。

  或许是因这盛装下的面似旧人,也或许他已自盛妆下窥见故人。

  “陈伯,您身可安好?”殷素朝前半步,尊着礼节抬臂,“凤台一封信,承蒙陈伯周旋,如今时隔半载,终能面见而拜谢。”

  “你——”

  好半晌,她都未听见后话,仰目,却望见陈平易面中神色复杂。

  怔茫有、急措亦有。

  默然快至一息,他方牵起不太熟稔的笑,叹息道:“一晃快一年了,与你父亲生死相隔,竟觉恍如昨日。说来,我亦对不起他,这么些月,未去幽州寻过,也未替他燃一柱香。在凤台望见那封信,我便知道上天还是有眼,未叫他殷家绝了后。”

  提及父亲,殷素未再出声,只按住帽檐静立。没有她所想的那般亲昵,甚至那几句客套自省话里都显露出几分不自在。

  或许,帮衬只是出于那时与阿耶的情谊,而如今身份不同,效忠不同,陈伯不太愿见到她,也不太愿意卷入浑水。

  “快坐,莫与陈伯讲什么礼节。”

  他刮起茶盖,望氲着的茶雾,又提及旁话,“茹意啊,怎么未再杨吴好好呆着,反来了唐国,莫非那地方出了什么乱子?你与沈却那小子呆在一处,可是陈伯见他几月前便来了洛阳,如今将从蜀中回来。”

  “若是你与他闹得不痛苦,尽管同陈伯说!”

  缓慢寻得的一丝熟稔按下殷素的难待之心,她抿唇,垂目直言:“阿耶阿娘惨死,我至今不孝,未北上收尸。当年之事,仍留诸多疑处,我来洛阳是为求个真相,杀了该死之人,好叫我去祭亡者时,让他们泉下有知,终可瞑目。”

  堂中短暂静默一息,似是因这直戳心肺的话,连茶盏里的浮雾都乖顺地散了。

  “有仇报怨是好事。”

  陈平易缓握住杯盏,叹息连连,“但我至凤台时,听闻你还离不得素舆,如今好不容易养好身子,何苦硬闯洛阳来折腾自己?当年始作俑者已亡,若要锱铢必较地那些活着的人,从城南排到城北都数不尽,无非是叫自个人不痛快。”

  “茹意啊,你如今言是替他们而活,可较之泉下瞑目,我想,你阿耶阿娘更想你好好去活。”

  “殷老弟常将你悬于嘴边,他最是疼爱你,便是你的字他也要日日念叨好些遍,说是替你揽一揽福气。茹意,听陈伯一句劝,当年的事便叫它过去罢,我再去求皇帝于幽州替你阿耶阿娘敛骨立碑,你想去幽州也好,回杨吴也罢,总归莫再揽着这些仇恨事,人活一辈子闷在仇恨里,和死了,没两样。”

  茹意,如意。

  人这一辈子如意大半年岁,全仰仗阿耶阿娘纵着、依着。

  孑然一身是何感受,孤苦伶仃又是何感受,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明。

  殷素鼻尖恍然一酸,撇过头去。

  她抬着眼框,极快忍下红意,倔强开口:“陈伯不必相劝,我若真能想清,放弃一切,那与死了也没有什么分别。”

  “今日来,非是为求您来做些什么。”殷素再度起身恭敬行礼,“我只想知晓当年幽州事发时,开封府何状,朱奇下了何敕令,如今洛阳朝中,谁人又是李予一手拔擢起,视为心腹。”

  像、真的像。

  那双眼像殷尧的倔,像他质问时的神情,又承颜凝华之骨,立着那儿,背着天光,像是葬身幽州的两人齐齐活了过来,凝望诘问。

  陈平易张了张口,竟恍惚半晌。

  该从何处说起,又该从如何说起。

  “当年……幽州城千里急信至,朱奇按下半日,随后平卢军使急函来时已是第二天,幽州是堵住契丹蛮子的重要豁口,想来你也知道,幽州军是最地广地偏的属镇,纵年年抵御外敌,可落在朱奇眼中,乃肉中钉刺,他想接管幽州两镇,却未得手,自然便生了弃意。”

  “此两封信压了三日后,一道敕令暗自从洛阳至青州,其上言:可伪作援兵,沿途徙民避祸。然幽州城郭,万勿抵近,伺机即收兵,佯败引退。”

  “幽州城失落入晋王手,的外患,又使心忧剜去,一场大祸,就此酿成!”

  陈平易抖着茶盏视上,竟因怒生咳,看,按住几沿的掌背青筋毕起,丝毫未有缓和。

  “陈伯,没事过泼了半盏的瓷盏,一时闻旧事的怒气,都被此猛烈动静压下几分。

  “您要万分注意着身子,我在颍州时得遇一友,是位女娘子,名唤孙若絮。她医术极佳,极善针灸,我这一身残皆拖她诊好,她正好随我一道入洛阳,若得闲,我请她来府上替您诊看一番。”

  息后,反倒更猛烈些。

  殷素很快搁下茶盏,手将触上案面,视线却不由被沿边那块碎布所牵住。

  她忽而一顿,微微出神。

  蓝布锦纹,瞧着分外眼熟。

  却听陈平易断断续续抚胸开口:“是老毛病,慢慢诊治着,也算一年胜过一年,如今比从前好受多了。”

  殷素应了声,可眼仍未离那布头,越望,越觉其似针包。

  她认真盯着,连陈平易缓述的李予拔擢者都只听了半耳。

  “……其中有些人,虽受李予恩惠,但说到底,与幽州没什么太大牵连。”

  “茹意啊,人总要看开些,年轻气盛未尝是好事,洛阳不是良善地,早早离罢。”

  “再非良善地,我也闯来了。”殷素作势拨袖而起,不甚拂掉那蓝布锦纹包。

  轻落于地时连声都无,自然未得陈平易注意,可她“哎”了声,当着他面拾起码满银针的布袋,又赔笑着归回案几间。

  殷素松手拢袖,“今日也算了却一桩旧心事,我如今身份尴尬,不便与陈伯相见,往后,必不过分叨扰。”

  “欸,什么叨扰,如今你在世还剩什么亲人,我与你阿耶称兄道弟便算你半个伯父,往后若遇难事,尽管上府,陈伯替你周旋。”

  陈平易扶着案起身,眼里不乏怜惜忧叹,“陈伯还是那句嘱咐话,洛阳伤心人与事扎堆地乱凑,你一女娘家,不要再困守过去,去过些平常日子罢。”

  “茹意知晓。”她话虽如此,可心思早不在此上,“陈伯留步罢,不必相送。”

  拢好拂面白纱,殷素步履轻快,一路穿坊过巷急意丛生。

  及至旅舍翻身入窗,打头先瞧屋中有几人。

  “二娘回来了?”戈柳替她关好窗,又笑言:“还以为今夜二娘不回旅舍了。”

  “孙七娘呢?”

  戈柳挂好帷帽,“说是屋子里闷,要出去转转,不晓得何时回来,怎么二娘寻她作甚?”

  一转头,却见殷素坐在那儿,木住身,眼神空怔,甫一出声像是断魂失气,“先前在蜀中,我让你去查*孙七娘母亲的旧事,查到什么?”

  戈柳直觉出了岔子,“……当初我细查过,只知晓她阿娘祖上乃是巫医一脉,曾四处游历学医,救治不少病人,后来遇上一位郎君,本都至谈婚论嫁的地步,却忽而各自断了往来,她阿娘回蜀中安顿几载,一日山间采药被前蜀王看上,自此入了宫。可想细查那男人的消息,竟怎么也探不出底,只晓得他二人相识于大梁。”

  她一面说,一面朝殷素踱步,试探着问:“怎么?二娘问这个作甚?”

  “相识大梁。”

  殷素重复着,忽而一笑。记忆里,陈伯身边似乎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所以他孑然一身不惧一切,旁人不敢做的,只看他想与不想。他混在中原几度易改的朝堂里,一混就是一辈子。

  极少人能似陈平易,没有软肋,没有要护的人与物,所以分外肆意。

  “可她是他的女儿。”

  这话叫戈柳僵住了脚步,也手也一并冻住。好半晌,她才呆呆问了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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