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正值柳氏生子后,祁观复觉亏欠冯夫人,也由着她养。
直到几年后,柳氏告诉大夫人,大夫人闹了一场,祁泠身世才暗中传开,大夫人再不喜只能留下。
老夫人不许血脉在外,冯夫人又坚决要养。为了大房声誉,充作养女养在二房。
以后,祖母父亲都觉亏欠叔父叔母。家中生乱,大房二房有了些隔阂,二房带着祁泠去了江州。
祁家上下,祖母,父亲母亲,乃至叔父叔母皆认为祁泠是大房亲生。
可他不相信祁泠当真是妹妹。
指尖拂过她面容,眉毛,眼睛,鼻梁弧度,她一举一动,笑与怒的神情都深深刻在心里。
哪里同他相像?
若真是他妹妹。
那他所作所为算什么?
有人枯坐至天色微明。
有人睡得极好。
祁泠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揉揉眼睛才发觉榻边坐着祁清宴。室内未点灯,昏暗的光晕中映出他憔悴的面色。
祁泠吓得一瞬清醒了,捂着砰砰跳的心口,“你怎么坐在这儿?”
祁清宴薄嘴翕张,说不出话。
如他所愿,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是恨自已未能早些发觉不对,如今他只能细细去查,直到彻底知晓才能死心。内心仿若被撕扯着。
告诉她,又怕她恨极了他。
祁泠缓了缓才想起来,有点生气,“你说过今日要送我回去的,出尔反尔。”看见外面亮起天色,她道:“我要回去陪母亲。”
听她声音,祁清宴心中碎得无声无息,不知该怎么面对她。眸光渐渐暗去,消沉着犹如一滩死水,许久之后稍平静才开口,“阿泠,是我害了你。”
他的言辞令祁泠十分惊讶,微微睁大了眼,顺嘴回道:“你知道就好。”
他何时生出来的悔过之心?
当真是稀奇,祁泠太好奇,撑着手从床榻中探出头去看他。离得稍近,却也因着昏暗,看不清祁清宴的神情。
只听他问着:“若有朝一日,我们永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阿泠,我们离开建业,去旁处……临川也好,其他处也好,好吗?”
祁泠摇头,她不想去别的地方。
祁清宴静默一阵儿,起身道:“我送你回去,阿泠。”
第67章
雾白浓郁弥漫在天际之间,晕染掺杂着几丝墨色。
从外吹来的风带着雾的湿和夜的寒,祁泠放下手,厚重的帘子随着她动作垂落,遮了窗外隐约的山翠。
她挺直脊背,端正坐着,余光中是他垂眸沉思的面庞,她其实想问他关于燕徊梁的事,确认她白日的猜测。
但观他与往日不寻常,压下喉间话。
马车停在宅院前,祁泠起身,手腕被他倏然紧握住,她转头去看他,触及他目色,他如被烫到般匆匆放下手。
“阿泠,如果听到什么……不要怕,来寻我。”
祁泠一头雾水,看着他问:“什么?”
祁清宴没告诉她。
她懵着回去了,只有祁观复醒的早,从屋出来见到方归来的祁泠,他一愣,“三郎送你回来的?”
祁泠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也诚实地点了点头。
“下次回府,大可多住几日。”祁观复说完,话从祁泠耳朵过了一遭就结束。
她含糊点头,轻踮着脚,和银盘一起溜回屋去。
金乌东升,曦光微亮。
祁泠腹中饿,在此处早膳简单,用时蔬熬的粥,加了肉丝,伴着胡饼、鱼糜。她用了两碗才放下碗筷。
冯妆很快吃完了,和祁云漪一起望着祁泠,“表姐,我们带小表妹去庄子上吧。”
这一大一小眼睛都亮晶晶的,尤其是祁云漪,已经多日在家中学了许多日《开蒙要训》了。
祁泠之前答应了要去,她方听到,也打算去的。只是今日折腾一大圈,仍有点乏累,不困也想躺着不动。
“阿泠留在家中,你们俩自己去吧。”
冯夫人看出祁泠不是很想去,转而叮咛表姐妹俩:“切记早些回来。”
话音落下,她又看着祁云漪,不放心道:“不要因为表姐纵着你,就吵着闹着在外面玩疯了。”
“知道了。”祁云漪嘟囔着说,大口咬下几口饼,从椅子蹦下,跑走了。
祁泠不用再出去,用过膳后,在冯夫人屋里又呆了一会儿,冯夫人见她总托腮眯着眼,干脆将人赶回去休息。
祁泠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已经大了,连祁云漪都不会再睡回笼觉。
冯夫人听后笑道:“那是规矩。有的规矩要遵,为了修身养性,对自己也好,有的规矩只是给旁人看的,家里就这么几个人,讲究什么呢。去睡吧。”
祁泠住在冯夫人屋旁的隔间内,她脱了外衣,躺在床帐里。
床褥暄软,染着暖香。
到这里后,冯夫人为祁泠重新置办了一床被褥。
她窝在里面,听见家中唯一的马车被车夫牵出去,马蹄踢踏叩着地面,祁云漪欣喜的呼喊,冯妆小声劝着。
银盘跟着玉盘在院中打络子,时不时斗嘴几句。
母亲正在外面缝衣裳。依她这些时日的观察,父亲会在午膳前回来,和冯夫人叙话。说些同女儿有关的话,冯夫人也会耐着性子,听着他说。
此刻,建业的许许多多事都与她无关,她侧着睡,梦见往后许久,一家人都在此处住着。
安宁又美好。
曦光遍布,晒得院中一片暖意。院中树抽出新的枝芽,焕着嫩绿的生机,风一吹,变得更油亮。
午膳前,祁观复背着行囊回来。
他从后面小溪中钓了两条小鱼,放在竹篓中,打算拿回去给冯夫人看。
走到小院,听着内里静悄悄的,祁观复进了院,见冯夫人同嬷嬷小声说着话。
他放下竹篓,问:“外面正晒,怎不进去说话?”
“在外也挺好的。”冯夫人随口应付。
而嬷嬷满心欣慰,在旁道:“回大人,是娘子还没睡醒呢。”
厨娘端着托盘过来,内里有两碗药膳,按照碗的样式递给祁观复和冯夫人,祁观复没喝,先回屋去净手。
等他再出来时,院中只余冯夫人一人,嬷嬷进屋取扇子去了。
他思量着母亲的话,趁着周围没侍从,女儿们又都不在,同冯夫人道:“我观母亲意思,以后似要留阿泠在府中长住。”
冯夫人微微顿了一下,不自在地眼帘垂下,“阿泠不会愿意的,这孩子是顾念亲情的人,”
“可血缘在此,阿泠前路未明,你我能伴她几时?她毕竟是兄长——”
“既从未管过,”冯夫人冷不防出声打断,难得语气尖锐,“为何此时要接去?阿泠过去不过寄人篱下,处处受牵制。我不许她回去。”
她一番话,,随后轻唤她一声,“栖梧……”
他顿了下,才接着道:“不知是不是我错觉,一提起阿泠身世,你就不愿多说。可如今,母亲兄长有意……”
“夫人,郎君。”厨娘侍奉二房久了,熟稔又端着盏药膳而来,与两人膳。”
,由着她去了。
她转头同祁观复道:“那是在这里,我不会将她送走。”
……
隔间里,玉盘去厨房打点午膳要吃的东西,只有银盘在祁泠睡觉的屋里呆着。
她坐在窗下专心致志弄着络子,打算串进几块玉,抬眼看见厨娘端着汤盅进来,不经心道:“娘子还要再睡一会儿呢,放在桌上就好,等娘子醒了再喝。”
厨娘应下,她在此多日细声细气,与二房其余人相处的也好,银盘没再看,低头继续摆弄着小块玉。
厨娘则将汤盅放在床榻侧旁,账内隐隐约约能看见朦胧的娘子身影,她探手过去,细细把脉,随即一惊。
床帐微动,她定眼细看,只是祁泠翻身一下,幸好没发觉。
收回手,拿走汤盅,她同银盘道:“我先拿回去,等娘子醒了热热再送回来吧。”
银盘觉得这厨娘稍微有点奇怪,也没放在心上,见床帐内里一动未动,娘子应该还没醒呢。
厨娘走出门,低眉顺目过了冯夫人和祁观复面前,直到她与其余两位厨娘同住的屋子,才抬手按住心口,思量着何时回去报信。
院子小也有不好的地方,若是建业城中,偌大的宅院,下人寻个合适的由头出去也寻常。
在此一举一动都明显,她只能按捺下心思,先简单调些养身体的药,小改了原本的药方。
直到祁泠生辰那日,厨娘忙活完自己的药膳,以家中有事的说辞告了假去。
再往远些走,找到接应的人,递了信,也被带着一同往建业祁府赶。
冯夫人打算同祁泠一起吃了早膳,再让祁泠回建业府中去。她早起将祁泠喊起来,拿出一套绛色深衣让祁泠今个穿,她也给祁泠梳着发。
“阿泠,母亲……”
话音却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