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山月并未注意她的心思,绕开人接着往前走,又被拦住。
“月姑娘这是要去哪里,你一个姑娘家住在太子府,闷得慌吧,我特意来寻你,是想陪你说话解闷呢。”
虞静姝脸上的笑分毫未减,脚下也丝毫不退,言语绵里藏针。
辜山月瞥她一眼,用仅有的耐心道:“我要去找玉儿,让开。”
只短短几个字,虞静姝脸上面具似的笑瞬间崩塌,张口无言:“你唤殿下……玉儿?”
最后两个字轻若无声,她几乎无法坦然说出“玉儿”二字。
太子何等人物,竟被这样一个江湖草莽之女唤为玉儿,简直荒谬。
这种莫名其妙的对话,辜山月向来懒得理会。
她不耐和虞静姝多说,横踏一步,脚尖点地飞掠而出,身姿轻盈如燕。
虞静姝又是一惊,回身望去,辜山月几个纵身,已然没了踪迹。
她往前赶了几步,压根望不见人影。
本是想来试探一番,可话还没说上两句,人就不见了。
她与太子不日即将成婚,这么一个与太子交往过密的姑娘住在太子府,还不知收敛,险些伤了三皇子。
盛京这地方,高门世家再小的事传出去都是大事,更枉论宫闱秘事。或许是三皇子的手笔,如今宫廷内外,谁都知道太子府多了位貌若天仙的侠女剑客。
皇权与江湖同样神秘,一旦再次联系在一起,轻而易举就能挑起街头巷尾的议论和目光。
如今的太子和辜山月,就如同当年的雍帝和乌山玉一般。
若当真如此,她未来只怕要比荣妃还不如。
什么天下第一剑客,虞静姝不懂,她只知道权如风沙,势大时铺天盖地,眨眼间却又随风逝去,一不留神就会被吞没。
无论是是她,还是虞家,都不愿意皇宫再出一位乌皇后。
虞静姝不甘心,左思右想后,也朝太子院落走去。
太子院落外守卫森严,即便她表明身份,下人通报后仍不许她进去。
“殿下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正在休息,不见任何人,还请虞小姐改日再来探望。”
虞静姝心中惊疑,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不见任何人,那辜山月呢?她方才说过要来见太子,她也被拦在门外了吗?
正想到她,院子里走过一道身影,正是辜山月,她面色微冷走得飞快。
跟在辜山月身后的是东宫右卫率白砚,作为太子随身属官,在外便是太子的脸面。
即便是面对她这个未来的太子妃,白砚从来都不假辞色,公事公办,可在辜山月面前,却躬身带笑,姿态堪称逢迎。
原来白砚不是清正到傲上,而是她虞静姝在东宫属官眼中,算不得上位。
可这个模样气度一看便是江湖中人的平民姑娘,却比她更能得到他们的尊重。
原因显而易见,她也无需试探。
上行下效,只不过太子之偏爱罢了。
虞静姝眼中几番变色,压下心头恼恨,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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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草长莺飞的春天 “我们要一辈子住在涿……
辜山月眼中尽是不耐,眼前这个白砚滑不溜手,几次三番岔开话题,偏生不好好回答她的问题。
她正要发作,屋门一响,仆从探头出来,恭敬道:“月姑娘,殿下醒了,还请移步内室。”
辜山月立马进了内室。
白砚在她身后擦擦脸上的汗,这姑娘锋芒毕露,实在不是好相与的,他真怕辜山月一言不合就拔剑。依照辜山月的出手速度,只怕殿下都来不及救他,他已见了阎王爷。
屋中药香浮动,安静内室响起一阵猫儿似的脚步声。
辜山月绕过山水屏风,李玉衡只着亵衣,靠坐在床头看公文。
“玉儿。”
李玉衡闻声抬头,俊秀眉宇间带着病气,一见辜山月就流露出笑意。
“姐姐来看我了。”
他伸出手,辜山月握住他的手,纤长而骨节分明,像是又瘦了。
“怎么突然病了?”
辜山月手掌探他额头,触感温热,李玉衡笑着拉下辜山月的手。
“秋夜风凉,谁能想到吹吹风就发了热,”李玉衡手掌拢着辜山月的手,捏了下她指尖,“现下也快好了,不用担心我。”
他没生病时,总爱装出病态来叫辜山月心软,可真生了病,却又并不想她为他忧心。
听了李玉衡的话,辜山月微拧的眉头还是没舒展开。
“当年在万花蝶谷,你的身体调理过,绝不至于一吹风便要病倒,回了皇宫,怎么反倒越来越孱弱了?”
李玉衡微怔,想起曾经满是鲜花和蝴蝶的山谷。
那是他生命中草长莺飞的春天。
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康健,辜山月给他做了一把木剑,每日带着他在小溪边练剑。
明明她自己也还是个半大孩子,还要手忙脚乱地照顾他。
万花蝶谷的夜晚,辜山月比受尽病痛的他睡得还要少。
“怎么不说话?”辜山月瞥见他嘴角的笑,“笑什么呢?”
“我想起你以前带我练剑,还板着脸吓唬我,说练不好就把我踹进小溪里,”李玉衡追忆着,笑出声来,“姐姐那会好凶呢。”
“我说过吗?”辜山月想不起来了。
不过她带走李玉衡后,确实很长一段时间没给过他好脸色。
师姐死在深宫,李玉衡或许算无辜,可只要看到他那张和师姐相似,更和雍帝相似的脸,她就难受,忍不住迁怒于他。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李玉衡弯弯眼睛,“你还说,我们要一辈子住在涿光山……”永远不离开。
后半句话,李玉衡没说出来。
他离开皇宫时五岁,已然记事。
辜山月也从来不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子看待,他问什么她便答什么,直言不讳。
他知道他母亲是名誉天下的无伤剑客,知道他父亲是大雍天子,知道他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更知道他这幅多病躯x体是因为什么……他很想留在辜山月身边,可他不得不离开。
该是他的东西,绝没有拱手让于仇人的道理。
四目相对,一双暗恨,一双明净。
“都是往事,想那些做什么,”辜山月拿走床榻上的公文,随手扔开,“既然生病了,就好好休息,病好了再做你的太子。”
从朝堂到皇宫一路仔细保管的公文被她摔在地上,横七竖八,翻成一团。
李玉衡看了眼,又笑了:“好,听你的。”
他躺回去,随手束起的长发披散开,水流般随着床榻往下淌去。
辜山月动作迅速,倾身一手捞住滑落的长发。
他虽病着,可一头长发依旧乌黑浓密如绸,捞在手中微凉顺滑。
这么一弯腰的功夫,辜山月脑海里闪过少时画面。
阳光洒落溪边,师姐沐发,她站在小凳子上,手举得高高的,用水瓢给师姐长长的头发浇水。
水声哗哗间,她被倏尔飞过的蜻蜓吸引注意,水瓢一歪,浇湿了师姐的木屐。
她心虚,师姐拢着长发回头,笑得无奈,湿润的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蛋,指间带着木槿叶的淡淡清香。
“姐姐?”李玉衡唤他。
辜山月动作微缓,捞起他的发,小心放置在床榻上,放好之后,又整理了下。
她总是率直不拘小节,因此李玉衡最爱她待他珍重爱惜的模样。
李玉衡满眼都是笑意,口中吃醋似的:“姐姐怎么对一截头发这么好?”
“你的头发生得好,要好好护着。”辜山月答得认真。
李玉衡抬手,指尖撩起一缕发丝,在辜山月手背上一扫而过。
“有你这句话,神仙皇帝来了,我也不剪头发。”
辜山月捏住他作乱的那截发丝,指尖摩挲了下,说:“留长些好。”
“这么喜欢吗?”
李玉衡唇角含笑,侧过头,将头发拢成一束都递过去,让辜山月随意把玩。
辜山月摇头,又点头,没说话,指尖来回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微风徐徐,小窗半开,安静了好一会,辜山月不厌其烦地用手梳理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李玉衡开口:“对了,姐姐今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他窝在柔软的被子里,清隽面庞带着荏弱病色,长发披散,眼神亲昵,有种近乎雌雄莫辨的神态。
他长得真的很像师姐。
辜山月眼睛缓慢眨了下:“你好好养病,旁的事以后再说。”
“我都听姐姐的。”
李玉衡唇边笑出一点虎牙尖,显出乖巧的少年气。
辜山月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头发,对他笑了下。
良久,李玉衡眼睛快要阖上时,他突然想起什么,又睁开眼。
“过几日的中秋宫宴,姐姐陪我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