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周带着孟青山绕着假山而行,两人均未言语,倒是难得契合。
旁边一棵乌桕树,树形挺拔,树冠宽大,枝叶繁茂,被霜华渐染,纤薄轻灵的叶片已由绿转红,又透着黄暖,似斑斓锦缎,两人伸手便可触之。
拨开交叠枝叶,看向下面一群世家贵女,已然聚集成群。
凌子舟一眼便看到了高傲站立的大公主凌舒芝,一身赤红的百花凤尾裙,面容紧绷,盯着下首的两人,“抬起头来看看。”
青璃垂着眼仰起头来,手心用力示意了一下唐书卿。
唐书卿本就是陪她在僻静处待着,却不想与封玉蝉碰了对面,封玉蝉耳边全是惊叹她面容的话,厌恶地扫了她一眼,挥手招上前李青芜,青璃看的明白,是安姝岚伸脚绊了一下,李青芜踉跄往前扑来。
青璃机敏地侧身,却忘了唐书卿在身后,被带着往后退去,恰踩在大公主裙裾之上。
青璃看着大公主裙角上的印记,在寸锦寸金的云绫锦上格外清晰,但要真较真起来,对面是李青芜,这边是唐书卿,可和她人牵扯不上丝毫关系。
简直无懈可击。
李青芜被人利用犹不自知,害怕的躲在了最后。
“确实美貌,不过却没脑子。”大公主讥讽道。
下面一阵低笑,唐书卿涨红了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青璃抬起眸子,冷冷地在众人脸上扫过去,有的人敛了笑意,有的人明哲保身侧过身去,最终落在封玉蝉脸上,闺阁小姐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民女初来京都,一路看到百姓安居乐业,所见京都车水马龙,繁华盛世,更听说圣上宽宥待人,爱民如子,沉浸其中,望大公主赎罪。”
大公主面带怒容,好一副尖牙利齿,若是她再计较,倒是狂妄高傲,对忠臣之家眷没有宽宥之心,思及此,冷哼一声,“你口口声声家国大义,连着眼下之事都不敢承认,也不过是口蜜腹剑之辈!”
“连带之罪,民女还是认得。”
“奥?你说说谁是主犯。”
如此针对她,也不过是拿捏她未见世面不敢声张而已,却不知,她最是不屑世俗体面对女子的桎梏,微微一笑似珍珠的脸颊上泛起萤光,纤细的手指直直指向安姝岚,安姝岚刚欲驳斥,忽见粉嫩的指尖一挪,指向封玉蝉。
身后已是不小的抽气声,叹道她无知者无畏,不过有的人开始饶有兴致地看向封玉蝉。
知晓她仰慕寒门将军孟青山的,一脸看戏的样子。
封府这几日最是鼎沸,封玉蝉身为封府嫡小姐,满耳奉承恭维,何时被人如此当面奚落,她面目略有扭曲,狞笑道,“可知随意攀扯她人,罪加一等。”
“哪知眼睛看到我们了?”安姝岚辩驳了一句,好整以暇等着她如何应对。
“我看到了。”二公主凌舒瑶往前走了一步,挥掉拉扯她的三公主凌舒沛,“你伸腿绊了那人。”
二公主看着李青芜畏缩的样子,眉头皱了皱,十分不喜这种畏首畏尾的样子。
“你说,是不是?”
二公主凌舒瑶深得圣上喜欢,及笄便被赏赐了公主府邸,庄田千顷,此时气势压人,境况移转,安姝岚可没有如此胆子,看向封玉蝉已别过脸,脸颊绯红,嗫嚅两句。
三公主凌舒沛出来转缓场面,“莺莺燕燕的,难免磕磕碰碰,大家都是无心之失。”
凌舒沛走向大公主,“姐姐,你说呢。”
大势已去,“自是如此,都散了吧。”
公主发话,再好奇也是退散去,留下中间的空地站着几人。
二公主凌舒瑶撇了一下嘴角,“没意思,较真的也是你们,作罢的也是你们,话全让你们说了。”
“不知妹妹,要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又有何可遮掩的,无非是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头顶传来一阵笑声,大家立时紧张地看去,枝叶间露出一颗头来,附和道,“就是,看不尽兴。”
青璃垂了眼,别人难事到他嘴里成了乐子,做派真是不羁。
凌舒瑶切了一声,“鹿云野,偷听非君子所为。”
“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能捂住耳朵。”鹿云野躺在树枝上换了个姿势,用脚推开枝叶,“诺,可不是我一人。”
红黄晕染间,青璃看到了那抹温和的笑意,其后是一双幽深的眸子,她错开了眼神,她遭此事全是因着他,他倒作壁上观,真是可恨。
“二皇子,您若再阻挠孟将军,他脸可黑成锅底了。”
凌子周呵呵一笑,丝毫不恼。
这人先是和二公主说笑,再取笑二皇子,唐书卿小声道,“那是鹿家的世子爷。”
“鹿家?”
“他祖母曾是前朝公主,驸马在当年乱中丢命,后被圣上赐婚中书侍郎鹿老太爷,他父亲是先前驸马的孩子。”
可真够复杂的,他能得世子之位,恐那公主不是心善之辈。
鹿云野从树下翻腾而下,刺了一句,“大公主,老是这么气性大,会变丑的。”
凌舒瑶举了一个拇指。
大公主甩了袖子,“一件裙子而已,可以小见大,也不过提点两句。”
孟青山不知何时走到了青璃身后,走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他眉眼深沉,冷厉地扫了一眼大公主,沉声道,“家眷作为,就不牢长公主费心,若长公主索要赔偿,微臣自当三倍归还。”
话丝毫不留情面,大公主变了脸。
凌子周从孟青山和青璃两人身上滑过,“好了,大公主的裙子便让给本殿下做个人情。”
李青芜眯了眯眼,回程马车上,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通,直到下马车之时,看向表哥才换了一副温婉的样子。
江照从最后马车上下来,紧紧搀着小姐,脸色有些忐忑,直到进了屋子,不待江月进屋,已关了门,将手心展开,一张沾染着汗湿的纸条。
青璃接过看完,x脸上一喜,问道,“谁人给你的?”
“奴婢不知,只被个普通仆役撞了下,手中便有了这个。”江照实在想不起来那个仆役面容,担心道,“小姐,可有事?”
“是祖父,约了明日巳正在双柏巷的墨香书肆见面。”
“可我们如何出门?”
青璃一顿,纸条上写到她周围有暗卫,靠近不得,只道,“无事,我们可以随便出门,就是要将跟着的人甩掉,你去寻王大和王二。”
江照俯身退去,青璃心底一松,明日就见到祖父,有些雀跃想着祖父是何面貌,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她为何会到太原府,可还有其他亲人。
一件件想下去,梦中也是繁复杂乱,翌日,她掬了一手冷水,扑在脸上,才清醒了下来。
出门前去见孟青山,“表哥,来了京都这些时日,我想出去散散心。”
“今日休值,我陪你。”
“不用!”青璃摆手,若是他跟着,如何能甩脱开。
孟青山淡淡道,“好,带好护卫。”
看她身影出了门,脸色倏忽冷峻下来,对着身后的云修吩咐道,“告诉他们,若离了眼,便不用留命了。”
云修应是。
“河中府可传回来消息?”
“小姐只在河中府逗留了两天,只去了书斋,没有发现异常。”
“哪个人呢?”
“擅易容,只跟到了宫城附近,便失了踪迹。”
孟青山嘴角抿直,这桩桩件件皆绕她而行,扑朔迷离,难以说清她是否知晓,一想到她藏着隔离着他的秘密,他心底便一阵闷滞。
管家从门外急吼吼进来,“将军,宫里来了旨意。”
马车走到闹市之中,街上人摩肩擦踵,几乎难以前行。
马夫告罪道,“小姐,走不动了。”
帘子掀开,青璃带着帷帽望向拥挤的人群,“能否退出去?”
眼下难以掉头,离着街头也就几十步远,往后退确实可行。
“你去后面看着,王大驾马。”待马夫下去,青璃小心道,“可察觉有人?”
王大武力还可,可是对于武功高强的暗卫,只模糊感觉到气息,有些惭愧道,“应该有。”
“好,按照计划行动。”
马夫在后面呼喊,丝毫没注意从车上下来一个丫鬟,低垂着头隐入热闹的人群中,一时之间,人群好似沸腾般,推挤着她向前。
一人靠近她耳边,“小姐,我是宋离,跟属下来。”
青璃重重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路疾走上了一辆马车,从后门进了书斋,手抚到门框之上时,已抖动起来,长呼了一口气,噔噔两声响。
门应声而开。
里面坐着一银须白发的老人,虽刻意直着腰身,但已见佝偻,苦涩的药味溢满整个屋子,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皱纹横生,可眼睛炯炯有神。
宋原曾说,她最像祖父,只要见过祖父年轻容貌的,必会一眼认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