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孟青山再不辨是非,也别怪他对他使些手段。
心底暗暗定了注意,面上则一派慈和,道,“祖父是心疼你耗费心力。”
青璃何尝不知,将心底的打算说与祖父听,最后道,“等他回来,也算有始有终。”
“好。”
黄朴心病已除,通身精神,此刻一身深青色暗绣鹤纹锦衣,竹节挽发,颇有些仙风道骨的风度来。
以前的执念也慢慢放下了。
“可有兴趣,听听祖父与你说说这些年的事来。”
青璃不知为何,单听这句话,眼眶开始泛起了酸涩,使劲眨了眨眼,才压住了翻滚的情绪,端正了身子,郑重道,“好。”
院外,低速的风声回旋着,带着些空洞,带着耳里同频起一阵低声。
她觉得有些刺耳,抬手摁了摁耳朵,耳内不见了奇异的嗡鸣,心底却起了一阵悲凉,她抬眸细细看着祖父,不自觉牵起了祖父的手,褶皱苍老,彰显着时间的无情。
世间也无情。
她嗓子似乎被扼住,说不出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比之祖父幸运得太多。
她身上的苦难,在祖父身上成倍的碾压,甚至还有那累累的痛苦。
青璃迫切想保证些什么,“祖父,您有我,以后我们定会好的。”
黄朴一生跌宕起伏,激流勇进,也艰难退过,只不过割舍下太多作为代价,他说这些话,不是想移交背负的东西,解释道,“祖父是相信你的,给你说这些,是担心你身份一旦被人所知,恐被人欺瞒,遭人利用。”
“坦诚相告,如往年交,祖父,您既相信我,就该晓得我不是那脆弱之人,以后行事必会小心谨慎,知道何人该交,何人该谨慎待之。”
黄朴欣慰地点头,如点拨学生一样,说起了朝堂形势,“藩王已除,天下大定,必然会重文轻武,圣上已到了不得不启用我的时候。”
“您会有危险吗?”
“只要按照圣上的话去做,便不会。”
“听他的话,也可办自己的事。”
话虽稚嫩轻狂,但确实如此,“所以,该给当年一个真相了,你觉如何。”
青璃认真思索了片刻,果决道,“我觉得理应如此。”
没有婆婆妈妈,反而雷厉风行,她的性子深得黄朴喜欢,在疼惜之上更带上了一层欣赏,“她当年若是有你这种意志,也不会落到如此。”
她?恐是青璃的姑母了。
第30章 030 他被抬了回来
青璃想着热烈如火的二公主, 沉稳坚定的四皇子,忽然道,“您如此胸怀, 那姑母也断然不会如此狭隘来。”
黄朴心底难得触动, 反问着, “何出此言。”
“有您在这儿,我就已估摸出姑母的性子来, 必是沉静和婉的, 我虽不知当年她为何如此, 但我愿意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见面时,你会主动相认?”
青璃摇头, 似幼子置气般,“不会, 既然她有错在先,那她认错也需在先。”
“若是有苦心?”
“谁又没苦心,苦心可当不得正当的理由,好似我们理解不了苦心似的,当年如果觉得理解不了选择不说,眼下就能理解了?”她一叉腰, 气哼哼道, “理解不了了!”
“那不原谅了?”
青璃眼眸转了转,嘿嘿笑道,“那要看她表现, 表现的好嘛...”
黄朴被她婉转的声调吊的心也提了上来, 便听她重重道,“自然原谅。”
“那她做的错事呢,不追究了?”
“既有苦心, 又有补偿,还主动一步,还要怎样,非要人低三下四不可,我觉得迫人太过,可不像兵道伐谋的作为。”
“此话何解。”
“人皮囊之下不过贰佰零陆骨,皮囊之上却有一万八千相,我本无相,亦有万象,我是何相,譬如你揽镜自照,你如何,我便如何,既你闷声行事,那我便不问,你若坦诚相告,我则理解为上。”
一番话真知灼见x,让黄朴心底动荡,久久无声。
青璃也是最近所悟,顿觉天地悠悠,何必自苦。
等她离了黄府,看着外面喧闹街市,车马来往,生命鲜活之意让人心底雀跃,便起了心思挤入人群。
不远处,孟府的暗卫云离和云晨对视一眼,都看出了些不妥来。
云离着过小姐的道,谨慎道,“我去禀告将军。”
闹市中烟火气盛,来往的人摩肩擦踵,江照买的怀里满满的,丝毫不觉乏累。
只感念眼下是最好的日子,没有提心吊胆,没有谨小慎微,也不用担心被谁磋磨,这么想便也这么说了出来。
青璃才想起来,不足一年,定西王府的日子好似越发模糊。
等回了府,青璃便让江照将东西分发下去,府里的丫鬟嬷嬷等闲不会出门,都觉得分外新奇,也盼着如江照这般跟着小姐出门。
可天好似一下子冷了起来,连着阴沉了多日,风也刮了多日,青璃也懈怠了起来,将处理庶务的时辰延后到了辰正。
天寒地冻,还是床榻之上最是舒服。
这两日她才知,孟府规划中,东宛苑是孟府主子后院休憩的地方,一门之隔,前面便是书房,为此,工部特意在东宛苑铺设了地龙。
炭火烧的旺旺的,屋内如春日温暖,对比着外面酷寒,更是不愿再出门。
眼下,东宛苑是孟府最暖和的地方了。
外面响起一阵低声的欢呼,青璃从账册里抬头,明瓦窗,通透明亮,很清楚看到了飞舞落下的雪花。
冷风也不再呼啸,雪花便在天地旋转,慢慢落了一地浅白。
枝头敷白雪,枯燥的冬日终于活跃了起来。
青璃忽然想起,前几日,隋嬷嬷兀自念叨孟青山也不知有没有冬衣,她装作没听到,心底别扭一番终是没反应。
她虽悟了,却没做到。
江月罩着一件姜黄色棉绸斗篷,从门外快速进了廊下,轻声跺了两下脚,推门进了屋,“小姐,老爷送了信来。”
青璃接过读了一遍,着急道,“走,去唐府一趟。”
江月和江照以为出了事,一时僵硬地站在那里。
“书卿的大哥,有消息了。”
江照咋咋呼呼喊道,“真的?”
她们经历过孤单寻亲的苦楚,更知道得知消息的那一刻的惊喜。
青璃换了一身淡青色绣荷纹的锦裙,外面穿了一件灰鼠皮斗篷,隋嬷嬷还想备一个暖炉,唐府本在隔壁,她急迫出门,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脚下是咯吱咯吱的声响,江照撑着伞,依旧挡不住雪乘风而来。
月白狐狸毛靴子上,铺上了薄薄的白雪,青璃走到了唐府门口,江照前去叫门,她跺了跺脚,一股钻心的疼倏忽从地面窜入她身体,心弦遽然拉紧,眼前一片黑,身子受不住前后晃了两下。
她立即维持住了身形,从那无尽的虚空中抽身而逃,后背已是汗涔涔的,遇冷成寒,渗入内里,她忽而有些惶恐。
门开,唐府管家看到茫茫雪花中,佳人持伞,雪花如幕挡住了面容,可露出的一点面容足见娇艳。
“小姐是...”
青璃恢复清明,忽略下脑海中无端来的这阵不安,仰了一下伞,身后响起簌簌的落雪声。
一张艳绝到极致的脸,管家一眼便认出了是隔壁的表小姐,忙俯身道,“小姐,安。”
“我来找书卿。”
管家一边请她入内,一边派脚快的奴仆前去报信,管家觑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雪映的,脸色格外白,生出了些白雪损姿容的遗憾来。
青璃抬脚入内,唐府房舍错落有致,白雪覆盖更显银装素裹,和孟府确实有些不同,半晌后才明白,粗树褐质,丝毫不见绿意,夏日还可,冬日略显暗沉枯燥。
疾风骤起,带着雪花翻腾,她下意识眯了眼。
唐书卿在院门口接上了她,紧张地看着她,看她安稳,才长舒口气,“你吓到我了,刚才听到奴仆汇报,还以为你出了事。”
唐书卿拉起她的手,觉得冰凉一片,嗔了一句,“何事这般着急,顾不上拿个手炉。”
青璃赧然一笑,她不想在此时说那些不合时宜的话,只道,“自是好事。”
进了屋,屋中亮堂堂的一片,角落里燃着炭盆,她手脚才回暖,“只你我二人说话吧。”
唐书卿遣丫鬟出去,将手中的暖炉递到她手中,道,“总可以说了吧。”
青璃从袖中拿出一张画纸来,推到唐书卿面前,一块碎玉,红绳缠绕。
唐书卿猛然一惊,忙拿起来细细看着,不放过任何细节,确定是另一块碎玉才看向她,眼眶里已蓄满了泪水,就那么无声的流着。
唐书卿握着她臂膀,指头紧紧扣着,丝毫不敢放手,嘴角颤抖着,小心问道,“你真有了我哥哥的消息。”
“应是,时间紧急,也只临摹下来他佩戴之玉,飞鸽传回。”青璃将画纸翻过来,下面是一串位置,“你还需尽快派人去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