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卿多年淤滞的心口好似一下通了,急慌慌站起来,“我去禀告母亲。”
“还是先禀告唐大人,唐夫人稍切等等。”
唐夫人已然成了心病,万千不能给了希望又失望,她担心唐夫人身体受不住。
“好,你先在这里等我,我这就去寻父亲。”唐书卿连着斗篷未穿,拉开门便奔入了雪中,高声喊道,“等我。”
疾风带着雪沫子往屋里灌,连着她的裙琚惹了一圈的雪,她被冷意激地抖了一下,俯身拍打着雪花,却没想雪融成水,连着她的手都湿漉漉的,转瞬在手成了冰碴子,五指又冷又疼。
她起身想去关门,却发现软绵绵的雪花早已是铺天盖地地洒下来,目视之处皆是白茫茫的,寒光刺的眼睛微痛。
风还在狂吼着,隋嬷嬷便在这时闯入眼帘。
脚步慌乱生滑,趔趄两下才稳住身形,抬眼便见小姐立于门扉之处,白皙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锦裙被风裹挟在身上,身姿越发纤薄。
隋嬷嬷走到廊下,顾不得发间落下的白雪,再着急到底顾忌着在唐府,压低了声音,颤颤道,“小姐!将军身受重伤,被抬了回来。”
一阵鼓噪的嗡鸣声,让她难受的皱了眉头,看着眼前隋嬷嬷嘴一张一合,她茫然看向身后,脚底似乎被雪掩埋,她试着动了动腿,却发现仍旧停留在原地。
焦急前行,可脱力感让她虚脱般倒向一边,隋嬷嬷眼疾手快的接住,也慌了神,“小姐,您别吓奴婢呀。”
刚刚消退下去的惶恐如潮涌来,青璃下意识收缩了身子。
她不知如何回的孟府,只木木看着东宛苑来往的太医,鼻腔里是浓厚的血腥气,她扶着门框,看向床榻之上失了血色的孟青山,面色苍白如纸,眼睛闭着失了凌厉的视线。
三个太医面色沉重,互相配合,却依旧压不住血溅。
刮骨剔肉的疼,他却眉头都没皱。
当初在太原府,他受伤的次数不断,每每都是躲在屋中独自上药,有次她推门而入,便看见宽阔的脊背上,血肉模糊,周围疤痕纵深,他嘴中咬着一块白布,额上大汗淋漓。
她当时也如这般沉默,眼睛好似无法聚焦,下意识上前接过纱布,包扎完后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孟青山,你若是再不顾忌自身,我便出家做姑子。”
江照听见小姐低语,忙问道,“小姐,您可有吩咐?”
青璃摇了摇头,眼睛凝在他脸上,不敢错开。
许久,她手脚都已僵硬,落到身上,脸上,发间的雪早已融化成了水,好似大汗淋漓一番,其实湿哒哒的黏贴在身上,让她心口滞闷,呼吸不稳。
第31章 031 接旨进宫
太医院左院判席子御长舒口气, 走向青璃,见她脸色苍白胜雪,眼眶里泪水盈盈欲落, 偏倔强地不肯流下一颗, 身形纤薄, 似乎承受不住似的轻颤,无端让人心底跟着一恸。
“孟将军暂时稳住了情况, 这两日需要格外小心些。”席子御素来少言, 此时莫名多说了两句, “圣上下旨太医院全力救治孟将军,所以我等会一直守候, 到孟将军彻底无碍。”
羽睫终于煽动,一颗硕大的泪珠滚落了下来, 带着些温意,青璃方回神,动了一下冻僵的手,侧身擦了一下泪,感激道,“多谢太医。”
随即吩咐邱嬷嬷, “将前院屋舍收拾一下, 命厨房备好膳食。”
席子御看她硬撑着精神安排,视线落到发间步摇上,微微晃动, 微湿的黑发如砚开的上好墨汁。
他是太x医, 看她如此不在意自身,不禁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也冷了下来, “小姐,还是顾好自己的身体吧。”
青璃一愣,看到他的视线,晓得他是好意,微俯了身,便转身去了东次间。
红绸暖帘落下,遮挡了席子御的视线,下面红穗儿还不停晃动,连带的暖帘上绣的梅花好似鲜活了起来,冷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江月和江照麻利地将她身上的湿衣脱了下来,不顾她说将她塞到了暖被之中,手上塞了一个手炉,脚下的汤婆子正热,江月跪在她身后,擦着她的湿发,江照则端了一盏温水小口喂她喝。
半个时辰后,她方被允起身。
隋嬷嬷挑帘进屋,青璃趁机觑了外面一眼,太医都走了。
“小姐,太医们的吃住都安排好了,您放心吧。”
“何人在那处伺候?”
“邱嬷嬷和江水,还有映央,映春两个小丫鬟。”
“你稍后给每个太医五百两银封。”
隋嬷嬷一惊,太医的月俸才百两而已,小姐一出手就这么多,“是不是太多了?”
“毕竟耽误了在宫里露脸的机会,只要安心照顾好,这个是应当付的。”
隋嬷嬷应了一声。
青璃出声问江月,“为何将他抬到了东宛苑里。”
江月想到这也觉得无奈,“当时管家传来消息,将军受伤,让您回来主持大局,隋嬷嬷担心小丫鬟乱喧嚷,便自身前去,将军起先是在前院,可太医说前院天寒地冻不宜养伤,云修便去库房找暖炉,恰外面小丫鬟闲话,说咱这边最暖和,太医一听,便着人抬了过来。”
“没人敢阻拦...”
青璃听得一怔,事情走向居然如此出其不意,到了如今,她要离府的事情便只能往后拖延。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抬脚去了西次间,见一身翠裙的江安坐在圆凳上兀自垂泪,看到她,脸上慌张之色一闪而过,急急起身,低垂着头,也不出声。
隋嬷嬷斥了一句,“越发没规矩了,还不出去!”
江安侧身出了屋,临出门前看着小姐坐在圆凳上,外面雪光透过屋子,照着面容越发瑰丽。
“江安行事越发不妥了。”隋嬷嬷对丫鬟婢女很是宽容,鲜少有这么苛责的时候,犹觉心头气愤,想了想道,“若不将江安派到别的院子守院。”
孟府人口简单,去守院虽月钱少了,可也清净无事。
总归江安不是她的人,青璃淡淡道,“随她去吧。”
“你们出去各自忙吧,我在这边待一会儿。”
屋中慢慢静了下来,只听到他时浅时重的呼吸声,屋中已散了气味,但他身上丝丝缕缕的苦味蔓延在她周围,让她也难受了起来。
他气势凌厉,加上他挺拔强健的身姿,等闲人不敢直视他,连着她有时因他逼迫感太盛,总会有意与他距离拉远。
此刻却安静躺在床上,由着她肆意打量,他两道剑眉微扬,两分浓重,催的霸气更盛,总是含着复杂意味的眼眸闭着,露出根根分明的睫毛,直且粗,像他人一般。
他脸上早已看不出边关的粗粝,皮肤也脱了焦黄色,但依旧算不上白皙,可已将优越的骨相显露出来。
冷漠坚毅,独具魅力。
云修在东宛苑外探头,略有些踟蹰,手中攥着瓷瓶,脚底生疑不敢进去。
小姐兰姿蕙质,若是被瞧出什么名头来,可就不妙了。
“做什么呢,贼头贼脑的。”江照在背后喊了一声,看他身子一抖,越发怀疑地盯着他。
云修一直探出气息放到将军身上,没想到被个小丫鬟从后面偷袭,立时挺直了身子,道,“我想知晓将军情况,可这是内院,无命我不得进入。”
江照围着他转了一圈,眼前的云修,还有云离,云晨,她可都打过交道,晓得武功高强,可那又如何,不照样被她们迷晕在客栈。
江照可不是吓大的,眼神上下扫着,说道,“既然将军进了我们东宛苑,自会保性命无虞。”
一个丫鬟,好大的口气!
云修暗道将军也不是到了如此凶险的地步,却又不能与小丫鬟掰扯,只恭维辛苦了,转身快步离了此处。
江照嘟囔了一句,快步进了屋子,“小姐,将军的药来了。”
因着长久不错眼,以至于眼前发黑,她眨了眨眼以待清亮,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底温热,此时喝下去正适宜,她一勺接着一勺的喂下去,他也顺从的张开嘴。
从未有过的温顺。
青璃一怔,温顺这词好似和他从不牵扯上关系,他因幼时父亲早亡,寡母幼妹,行事恣意果决,但个别时候,他在她面前会忍让无奈,明明气的青筋暴起却又发泄不得,那时候她才会觉得他是少年人。
一时思绪飞远拉回,时间不过转瞬。
外面暴雪纷扬,滴水成冰,狂风呜咽,他之生死面前,那些心底执念显得微小。
江照手脚拘束在屋子里,看着小姐认真的样子,怔怔不知想些什么。
外面厚雪压细枝,断裂声此起彼伏。
翌日,晨起,青璃先看了一眼他的状况,唤了太医诊断一番,俱都表示他许是底子好,比之昨日好了许多,只要安心静养,很快痊愈。
她心头重石落下。
席子御建议道,“孟将军没有了生命危险,我需先回宫中复明,等晚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