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已攀升到枝头，撒下些斑驳的光影。
英粹宫内，穆妃一身淡色的宫装，头上未着金玉，素着脸看着下首的轻心，“有劳师傅了。”
轻心年岁颇大，在庵堂中无事牵挂，清心少事，面容极为淡然，说话也是轻轻，“日夜有小尼看守，娘娘放心。”
话点到为止，穆妃嘱托过后，也没了话语，便问道长明庵的日常来，“此次大雪，庵堂可好？”
“一切都好，有娘娘庇护，万事顺遂。”轻心却不是恭维之语，当年清明庵只是山野中的小庵堂，就是因着娘娘年年送着香火钱，借着娘娘的名号，才有了如今的名望。
京都高门女眷祈福也都来长明庵。
穆妃极轻的笑意，期初也许有她的助力，但她也有所图，轻心纾解心绪有自己的手段，且医术高超，擅妇人病，还会些能掐会算的本事，虚虚实实全让她占尽，一个庵堂出名早晚的事罢了。
轻心晓得穆妃没心思来往这些事，便转了话题，道，“不知娘娘药草培育的如何了。”
“大雪正压着。”
“贫道给的药苗都是好养活的，枯黄些没事，明年春日便好了。”
穆妃对这些没兴趣。
轻心便说些感兴趣的话，“贫道来之前占卦推测，久困之事如雪后初霁，冻层渐消，心想事成之日已到。”
穆妃听此，脸上连那丝浅淡的温和都消了下去，肃穆着脸，眼神定定地看向轻心，冬日的光扫在穆妃眸子里，未带来丝毫温度，“师傅，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此事是放在穆妃心尖上的，容不得分毫玩笑在里面，合该不应当做奉承的话！
“贫道卜卦得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与娘娘听而已。”
期初那些年，穆妃存着这方面心思，时不时让轻心推算，可每次结果都是卦象不显，后来便觉没有意义，确实是第一次听轻心如此说。
穆妃眼中带着尖锐的审视在轻心面上扫去，两息后转了眼神，英粹宫门窗紧闭，外面一丝声响也无，寂寥的像座空殿。
许久，才道，“那便好。”
静坐了半个时辰，玉玦看了一眼香漏，小声禀告，“娘娘，时辰到了。”
沉重的殿门拉开，泄进耀眼的日光来，照着内里灰尘翻腾。
穆妃刚欲吩咐玉玦送轻心出宫。
轻心起身整了整道袍，“劳娘娘相送。”
玉玦皱了皱眉，从刚才就觉得这老道姑嘴里胡说，明知娘娘挂心之事，还偏偏借着此事拿乔，脚刚向前一步劝说，又听到那道姑说，“再见便是明年了。”
穆妃略点头，玉玦快步进了内室，拿了一件淡青色内里灰鼠皮的氅衣，披在娘娘身上。
穆妃抬脚在前面走着。
英粹宫的门依次开着，发出接连的闷声。
江月远远看着，似乎看到了众人从正门而出，急唤身边的小宫女，塞了不小的银两，催促道，“快些脚程，到后门回禀娘娘来正门了。”
小宫女心里鄙夷着为了留在宫中使这些手段，可看在银子份上，则跑的飞快，到了暖亭外面，气喘道，“娘娘走的正门。”
一个纤细修长的手立时挑开了帷步，露出里面略带惊诧的脸来，眉目如画，体态婀娜，只让小宫女生出没入选公主玩伴如沧海遗珠的感叹来。
青璃心内慌乱，脑中迅速搜索着从英粹宫出宫门的路径来。
她这边刚思定下来，抬脚之际，便听到不远处低语声，透过帷步缝隙，便看到款款而来的一人，抬手动作间从容优雅，身姿纤浓有度，身上宽大的氅衣遮不住曼妙尊贵的气度，尤其眉眼带着一种熟悉感。
青璃便晓得，这就是穆妃。
第41章 041 他荷包可还受得了
青璃余光看到华英嬷嬷机敏地带着小宫女从帷步下面撤走, 得益于刚才帷步掀开了一角，她微微向前了一步，露出了半张侧脸。
她呼吸越发混乱, 手紧握成拳, 不至于脸色那么张皇。
后门处, 玉玦撇了撇嘴角，不满老道姑出口失了分寸, 娘娘都已送到了门口, 偏要喧嚷着从后门来看药草, 此刻到了后门，又言耽误的时辰太久, 俯身就离去了。
“娘娘，外面风大, 奴婢扶您进去。”
玉玦话刚落，一阵风起，掀的枯草编制的席子吹了起来，不过未惹了穆妃的注意。
青璃察觉此幕，暗道不好，张口便要唤一声, 可一时犹豫, 不知姑母进宫到底意欲何为，祖父嫌隙是否有当年之事的缘故，她主动出声, 是暴露踪迹惹了祸端还是寻到亲人, 是否无意为之更佳。
又想到当时追杀的人来，想到前几日的异常，眼下是本着故作不知, 打着为二公主玩伴的名头行事，脑中思绪杂乱，根本无法定夺。
青璃心口瞬间收紧，连着呼吸都停滞了。
脚似乎被定在亭内，却又根本不受控地往前挪去。
四分五裂中，穆妃已侧转了身子。
“穆...”
拐角一阵清脆的喊声，“青璃，你在这里呀！”
凌舒瑶快步走上前，快速道，“本想着去寻你，结果你没在静思殿，一路寻来，没想到你在英粹宫，害我一顿好找。”
凌舒瑶的脆声如山间水石相激产生的悦耳声音，对她犹如天籁，将她僵硬的身体打开，青璃脊背一松，霎时回了神，机敏地从暖亭之下迈出。
她侧扬着脸，自然地让远处的人清楚看到她眉目，“只是无聊，捡着上次公主带的路随意走走，到了此处便歇歇脚，若是知晓二公主寻我，我必会提前等着的。”
二公主听到是沿着她寻的路，下巴微抬，“那我下次提前派珍珠告诉你。”
“好。”
“你这些时日，可有不妥的地方。”
青璃不知二公主为何这般说，但在静思殿，虽如冷宫无人关注，但一应用品从不曾短缺，也没有受苛待的地方，便左右摇了摇头。
凌舒瑶长舒了口气，“那便好。”
“公主寻我可是有事？”
“后花园腊梅开了，是宫中难得美景，我们去看看。”
青璃自然应允，跟着凌舒瑶走出百米之远，周身才慢慢放松了下来，心中捋着思路，穆妃该是什么反应，是她心中所期待的吗。
她一时怅惘。
门口的穆妃直到没了背影，依旧还在望着，眼睛受不住酸涩，终于肯眨了眨，出声问道，“她是哪家的小姐？”
二公主说话声清脆，玉玦听的清楚，仔细回禀着，“约莫是孟统领的表妹。”
“青璃？”
“是。”
“瑶儿想要留下的那个？”
“是，公主曾说过一次。”
只不过公主后来病了，娘娘兴致欠缺，此事也便罢了。
“可知道她底细？”
“奴婢这就派人去打听。”
穆妃慢慢收回了眼神，眼前一时黑云，氅衣下手微抖，像，太像了，是这许多年让她第一次如遇故人，她催促着玉玦，“亲自派人去原籍打听，务必保密。”
玉玦仔细回想着那小姐的面貌，心底惊骇乍现，听到娘娘的吩咐，知道此事耽搁不得，立时去安排。
“圣上驾到！”
穆妃深深看了两眼玉玦离去的方向，从乱哄哄的心思中抽离，明黄色轿辇已到面前，行礼请安。
明康帝坐在轿辇之上，随意指着，却不想来到了英粹宫，看着下面穆妃一身淡色衣裙，在姹紫嫣红的宫妃中独树一帜，连着脾性也x一样，穆妃容颜清丽，面白无暇，少了脂粉气，年岁也看着如双十年华般。
明康帝眼睛越过穆妃看向英粹宫，意味不言而明。
得喜察觉到了，却不敢开口，穆妃性子淡漠肃穆，不喜没规矩的奴才，并且一到冬日就恹恹的，等闲不出门，得喜不敢触霉头，深深垂着头，下巴几乎擦到了胸脯。
明康帝看着得喜窝囊的样子来气，若不是眼下时机不对，恨不得将手中的东西掷到他头顶，只得道，“朕路过看看你。”
穆妃似无所觉眼前机锋，上前走到轿辇旁，太监护卫纷纷退开，虽无热烈的笑意，但笑容浅淡让人眼前一亮，“圣上若没事，可否来英粹宫坐坐。”
明康帝心头一喜，牵住穆妃递来的手下了轿辇，走到得喜面前，骂道，“没用的东西！”
得喜垂下了嘴角，臊眉耷眼地站在外面的廊檐下，听着里面相谈甚欢，抬头仰看着天空，可英粹宫四四方方，粗树高竹，在这冬日枯黄干燥，实在没什么看头。
玉玦事情办得妥当，借着奉茶的时机给娘娘眼神示意后，便小心出了屋子，走近得喜身旁，“公公，这是看什么呢。”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日头东边挂着，哪里的西边，玉玦无所谓他如何说，俯身去了一边候着。
得喜叹道连着英粹宫的丫鬟都没意思，这么好的笑话都不会笑笑，今年怪事是一件接着一件，连着穆妃都转了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