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他这样的性子,还就入了皇帝的眼。
这回常州运粮船的事,也是他无意间提了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让先太子旧部去做,才给了皇帝启发。
原本皇帝就对一直低调但记挂着他的周绍很有好感,常州事发后,不需要怎么详细调查,他就能看得出里头主要是谁的手笔。
若换了裕亲王或河间王,这些人的脑袋就别想要了,也就是周绍,和懿康太子沾亲带故,有着情分,他才敢把人放出去。
说一千道一万,到底是懿康太子的母家,总不能他没了儿子,还要让儿子的母家殉葬皇陵。哪怕他们再荒唐,他也只能剪去过长的枝叶,给他们一个沉重的教训便罢。
说起这个,他倒是对周绍赞誉有加:“这孩子倒是聪明,一去看了些许时日便晓得了轻重。若是找运粮船的下落,花不了这么多时间,偏他抽丝剥茧,把云家那些不安分的一个个扒拉了出来,闹得人叫苦不迭又念着他是太子旧部心存希望,说不准日后还真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说起云家人,倒也是真蠢。从前懿康太子在的时候,对这个母家就不大亲近,不仅是因为云家身份低,更多的还是因云家没个眼明心亮的,只知道摆太子母家的款儿,半点力都出不上。
懿康太子没了,他们舍不得眼前那点荣华富贵,就打起扶植宗室的主意,等被他驳斥了,就开始大肆敛财,连赈灾粮也敢贪,为的就是他们在常州的盐运生意,一系列的蠢招,就差把“诛我九族”刻脑门上了!
哪怕是裕亲王那个蠢货,被他整了一顿也知道低头装乖一段时间呢!
皇帝恨铁不成钢,可一进后宫见着形同枯槁的云贵妃,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到底和她无关,她这一辈子,也就是守着这个来之不易又骤然失去的儿子在过。
姜岱见陛下说着说着神色又渐渐萎靡起来,忙笑着接道:“年轻人能干,陛下就多赏赐,他自然就知道忠于陛下了。”
皇帝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摸了摸下巴:“赏什么呢?”
姜岱笑了:“这简单,不是听闻英国公夫人半年前去了?国公府子嗣单薄了些,陛下不如给国公爷赐一桩婚事,这就是顶体面的赏赐了。”
皇帝赞许地点了点头。
但这并不是他所思所想的全部。
他把这桩差事交给周绍,固然有云家和周绍的渊源在,但更多的是,他想借此观察观察周绍的品性——懿康太子没了,周绍还能记着旧情,不对云家赶尽杀绝吗?若是不赶尽杀绝,他又该怎么给百姓讨公道,救民生于水火?
前一桩,他已经大致做得让他满意了,至于后一桩,却得看他最终赈灾赈得怎么样了。
若是都做得好,他不妨再给他加一个赏赐。
如此良才,襄州府天高皇帝远,到底是远了些。且那两位如今斗得火热,结党营私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让他瞧得心烦,也是时候放一个鲶鱼进来,叫他们认清自己的地位了。
他的确是没有儿子,这听着有些悲惨,但也同样意味着,他可以随意选一个做儿子,任何人任何势力,都没有他的一个念头要紧。
*
八月末,英国公周绍自常州走水路至京城面圣,禀常州水匪已经被抓,在当地被斩,常州当地的豪绅们为保民生,补齐了粮食的缺额,如今常州一带的灾情已经缓解,只盼着陛下能开恩,减免常州今岁的赋税,以保穷苦百姓无虞。
皇帝听闻后,圣心大悦。
周绍在常州的一举一动,探子早就报给了他。他自然知晓,所谓被斩的水匪,不过是云家旁支里头作奸犯科最猖狂的一些人,杀了这些,倒是杀鸡儆猴,让那些和懿康太子血脉相近的云家人都吓破了胆。
至于捐粮的当地豪绅,自然就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云家人了。
如此一来,粮食找到了,灾情解决了,他也不用把云家人全下了大狱,这桩差事,算得上极为完满了。
“这桩差事办得好!听底下的大臣说,先夫人的丧期即满,你母亲有意给你找一个续弦,如今襄郡王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这样,你选定了妻室,朕来给你赐婚,如何?”
周绍面带欣喜,心里则有一丝失望,没想到这桩差事的功劳只能换得区区赐婚。可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陛下赐的脸面,他想了想,便拱手道:“不瞒陛下,臣发妻陈氏去世前,曾拉着臣的手,要臣娶她的妹妹做续弦,好照料膝下年幼的孩子,臣已然答应了她。还请陛下下旨,为臣和礼部陈侍郎府四姑娘赐婚。”
听到这个人选,皇帝惊讶了片刻,也是满意颔首。
他还当有他这金口玉言,周绍会另选一户高门做妻室——并非说陈家门第低,只是两家先前已经有姻亲关系,陈氏所出的儿子也还好好立着,亲戚情分没那么容易断绝。若周绍是个野心勃勃的,合该利用这个机会,好生为自己加码才是。
“好,既然你们已经有了主意,朕就偷个懒,不用费什么心思,只等着你们两家通了气,便给你赐婚就是。”皇帝拍拍周绍的肩,笑得和蔼。
周绍自是恭敬跪下谢恩,正准备起身时,却听皇帝道:“这是一桩,还有另一桩。”
他愕然,便听皇帝肃声道:“英国公周绍,赈灾有功,品行端方,堪当大任。今册封为成郡王,赐以封地川州,特于京城内设郡王府,许在京伴驾,钦此。”
他抬眼,看见皇帝眼中的期许与复杂,立时长叩在地,道:“臣周绍,领旨。谢陛下隆恩。”
……
直到出宫时,周绍还感觉到自己走路轻飘飘的,仿佛抓不住重心。
他原以为,赐婚就是终结了,却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册封他为郡王,与他兄长平起平坐。但更出乎意料的事,他被赐了封地,却被要求留京伴驾……
说是藩王,倒不如说是替他抬了身份,对着一些人,他的底气会更足。
快要出宫门时,有太监急匆匆地快步赶上他,赔笑道:“郡王爷,您走得太急了,王府的地图奴才还没来得及拿给您呢。”
彼时刚散朝没多久,宫门外有不少尚未离去的官员马车,听见太监这样称呼周绍,都是愣了愣,立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郡王爷?他何时变成郡王爷了?”
“什么王府?不是只有亲王才能在京城设王府吗?”
周绍心头暗骂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笑着接过那张图看了一眼,也惊讶起来。
却原来不是给他新造一间府邸,而是改的原先一座长公主府的府邸。这么一来,只需个把月他就能住进去了。
他眸光一闪,感受到了陛下的某种决心。
看来,陛下当真是要把他留在京城了。只是瞧这太监张扬的模样,他可真怕他日后成了靶子啊。
给了太监一包赏钱,他深吸一口气,踏出宫门门槛的那一瞬,外头的人们顿时如嗅到了花蜜的蜜蜂一般蜂拥而来,七嘴八舌地围着他打听情况。
好在他不是那等孱弱的书生,左推右推挤出一条路来,轻易脱了身:“各位大人,我舟车劳顿,今日实在是累了,你们有事,改日再上门拜访吧。”
进了马车,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本打算复命后便启程回襄州府,这么看来,一时半刻他是脱不了身了。
后来,果真如同周绍所料,皇帝陛下在大朝会上自己金口提及了册封周绍为郡王的事,引来一片震惊。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大多数朝臣都以为陛下会在河间王和裕亲王二人中间选一个做储君,可没想到,冷不丁又冒出来个成郡王,论辈分比前二者小,可亲近和恩宠瞧着却一点不少。
众臣心头苦笑:他们可大都选了人投效了,陛下此举,实在是不讲规矩!
甭管朝臣们怎么想,反正皇帝陛下心情挺好的,他无视了两个极其幽怨的眼神,乐呵呵地哼着小曲回了后宫。
下头的陈弘章却乐疯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的眼光没有错!从前还担心女婿因懿康太子的缘故在朝堂上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崭露头角的机会,可没想到,陛下心里一直记挂着,这才办了一桩差事,就被趁机提拔成郡王,还在京城里设了府邸……
他越想越兴奋,等下了朝回了府里,便去了正房,还让沈氏将女儿也喊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