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凭着这样无聊下作的手段,竟然真的得到了宁毅伯世子夫人的位子?
婚后那段时间,也算是甜蜜美满过的。
他守着她,接连几日不肯出门。
而到了乔夫人面前,她不免落个“品行不良,不知羞耻,勾引男人耽迷后宅”的罪名。
但乔翊安会偏帮她,每每她被喊到乔夫人面前训斥的时候,他就会刚巧出现,寻个借口把她支开,或是进来哄的乔夫人喜笑颜开懒得再多瞧她。
祝瑜不觉得难捱。
她在闺中也一样整日被母亲嫌弃,被斥责,说她冷心冷肺不孝敬。
她好像天然会对恶言恶语免疫,这些话伤不到她分毫。
比较大的难题是他那两个孩子。
被家里宠得太厉害,简直骄矜得无法无天。
但她一向不服输,越是难啃的骨头越要冒险尝一尝。
做世子夫人的头一年,祝瑜虽然手忙脚乱但也算得心应手。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细细回想,是在她有孕后。
她在家里不受重视,有事也不愿向祝夫人张口,当年来初潮时,她是自己一个人在慌乱中度过的。身边有小丫头、老妈妈们,可她要强,发现之后跟谁都没说。
为了阻止流血,她试过很多法子,吞止血的药,包裹伤口,在加了冰碴儿的冷水里泡……
后来回想都是太可笑太愚蠢的事,可那一年十三岁的祝瑜有多恐慌无助只有她自己知晓。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应当怎么做。
她月事一直不准,成亲一年来肚子没动静,还因此被乔夫人嫌弃过。
她对孩子的事也不执着,乔翊安更不是会催她生产的性子,夫妻俩对此都是随缘的态度,不抗拒也不格外渴望。
初闻那个孩子来时她有些恍惚。
后来渐渐也适应了新的身份,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她与孩子之间的感情连结越来越深。
她几乎都没注意到,这段时候乔翊安不怎么回家了。
激情从热烈到冷却,只需要三百六十天。
祝瑜从下人那里知晓,他平时常去的几个地方。
她坐在车里,在热闹的长街对面一一观望过那几座生意红火的小楼。
乔翊安眼光很好,出手阔绰,能跟他身边的几乎都是罕见的绝色。
她比不了,也没想过同她们比。
她只是有些失望,原来成婚后的生活也是这样索然无味。
这样的,形单影只……
他喝醉了深夜回来,搂着她唤她的小名时。
他几日没着家,她被乔夫人以“管不住男人”的罪名训斥时。
她呕吐的厉害,胃里泛酸水一口饭都吃不下时。
走出门去,人前被一声声称作“夫人”捧着,背地里被人嘲笑手段下作时。
她偶然打翻他长久没动过的,掉在书格罅隙里的书盒,发现里面藏着她那枚发簪时。
许多许多个时候,许多个瞬间。
她心灰意冷,觉得无趣至极。
“如果去海洲的是我,日子会有趣些吗?”
她偶尔会这样想。
**
窗前的祝琰拢了拢鬓边的头发,默然片刻,对来人挥挥手,“我知道了,你去吧。”
她说不上来,自己是替祝瑜委屈多些,还是觉得惋惜更多一点。
姐姐和姐夫也曾真心相爱过的吧?
兴许现在也还爱着。
姐夫以为自己看透世间形形色色的女人。
但他其实还不够了解自己的妻子。
祝瑜看上去冷硬,倔强,没什么伤得到她。
但其实她很纯粹,炽热,是火一样的性子。
大姐夫不明白,这样的女人眼里心里都容不下一粒沙。
她不接受感情上存在任何的瑕疵。
她不容许自己爱的人对她的爱不完整。
第107章 厌倦
这么多年来,祝瑜大抵早已对乔翊安那些风流韵事看得淡了,对一个人不再有期待,也就不会再失望。
如今突然为了一个从外带回来的人龃龉,想来这个人,格外不一般。
消息陆陆续续传进来,祝琰也从听来的只言片语里渐读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乔翊安带新人在郊外骑马,在书轩里念书,临近年节这么忙的时候,还特地带着新人回了一趟家乡。
他处处留情,却也向来无情,从没有人能像她这样,令他甘愿耗费这样的功夫去宠。
他连除夕一早乔家祠堂的开祠祭祖都没能赶上。
不过是为替新人亲手摘取一株野岭上的红梅。
祝瑜站在乔氏妇孺正中,带头立在帘内向祖祠排位叩首,无数目光凝聚在她背上,挺拔而消瘦的背影端直,任华丽裙摆拖曳在光亮的砖地上。
祝琰私下里琢磨,乔翊安虽风流浪荡,但并非不知轻重之辈,眼见家里还有大事要办,不至于在这时节给自己名头抹黑。落得个颠三倒四的声名,于他于乔家都百害无一利。若说他为情癫狂,忘乎所以,依她对乔翊安的了解,——怕是根本不可能。
除非,他是故意要这样做。
做给祝瑜瞧,或是做给外人看?祝琰一时想不明白。
**
乔家马不停蹄的在筹备瑟姐儿入宫一事。
虽仪程由礼部主办,作为帝后母家,要备下的事也不少。
立后不比寻常嫁女,半点差池容不得。
祝琰两回想去乔家探望祝瑜,都被对方以事忙不便的情由推拒了。
祝瑜越是不见,祝琰的担忧便越是多一重。
二月十二,民间花朝节,也是近日来最佳吉日。正中宫门大开,百官齐拜广场白玉阶边,齐迎大燕国母入宫。
乔瑟儿身裹朱红绣金礼服,从雕金彩车中步下。
饶是经由两年宫规训教,无数次演练过步法身型,这一刻望着一眼瞧不见边际的无数人影,她仍是不免心生胆怯。
那个规矩深重,叫人喘不过气的宫廷。那个不能随意说笑,不能与之平视的皇帝夫君。
她才堪堪十三岁,如何担得起一国主母责任之重,如何当得天下妇人表率,如何承得起头上这顶赤金九凤冠?
她脚步虚浮,想要有个人来搀扶自己。她想回过头去,乘坐来时的车驾回到家中。
她再也不能孩子气地胡闹,不能与胞弟抢夺好吃好玩的东西,不能没大没小地揪扯着父亲的衣摆要他带自己到处去玩。
她被关进这个名叫皇宫的巨大囚笼,再也不能无忧无虑的做乔家的大小姐。
从此后她只有一个身份,便是这个皇宫的女主人,新帝的嫡后。
从此家人不再是家人,她甚至不敢抬头去寻找父亲的身影,她怕瞧见背脊向来挺拔的父亲弯下腰臣服于自己脚下的模样。
她怕听到父亲在她面前自称微臣。
“娘娘,可不能落泪啊,大伙儿都瞧着您呢。”
身后宫嬷低声提醒着,那个在她行错礼走错路时,会用戒尺狠狠抽打她小腿的嬷嬷,弯腰低头远远跟在她身后。
身畔的女官们肃然挺直地随侍在旁,眼底面颊不带半丝情绪。
她用了好大力气才能踏出一步,双足落定在步步生莲砖地上,踯躅着一步步朝前走。
“瑟儿别回头。”
她记着祖母的嘱咐。
“迈入那道大门,你就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咱们乔家未来的基业,尽落在你肩上了。”
乔瑟儿提裙跨入高高的红色门槛,影子没入深重的宫墙。
少年皇帝站在白玉阶顶,隔着巨大的广场,目送她朝自己走近。
少女面容模糊,只金色的发冠,艳红的裙裾,汇成一个异常夺目的轮廓。
赵成说不出心底对她究竟是何情愫,但他知道,需得善待她,敬重她,同她一起手牵着手,在这空荡荡的皇城里一同成长。
未来会是什么模样,他们将一起揭晓答案。
隆兴元年春,乔氏长女入宫,册立为后。
同年四月,宁毅伯病重,久未归家的乔翊安接信回府。
四月春深,半敞的门上犹挂着厚重的棉布帘子,掀开来,刺鼻的药味直铺面门。
乔翊安身边娇怯的妇人下意识用手帕掩住了鼻子。
乔翊安慢下步子,回头令道:“你且在外头等。”
妇人犹疑片刻,忙软声应了。
屋子里站满了人,宁毅伯性情孤高,与身边人都不亲近,妾侍子女们敬畏他得很,便在此时,也只敢遥遥站在外间探望,不曾轻易凑近去献殷勤。
床里只坐着乔夫人一人,祝琰在帘外手捧药碗半蹲半跪。
乔夫人数落她道:“太医说这药需得定时定量服用,他不肯用,你们就眼巴巴这么瞧着?一个个道貌岸然说什么‘孝服顺从’,我瞧是各自心中有鬼、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