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的人都被遣了出去,她满面忧色,“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瑶儿一向小心谨慎,从不会在别人的地方乱走乱闯,怎么偏偏是她不见了踪影?宋家究竟是怎么安排的,竟然这样冒失大意!”
恐给人听去,声音压得极低,但满心的焦急惶恐无处发泄,揪着袖角坐下又站起。见祝琰一副淡然模样坐在一旁,不由有些生气,想斥责几句,偏又无从开口。
端庄娴雅,冷静沉着,这正是她希望女儿养出的姿态。如今又怎好为她的沉稳而加以指责?
片刻,外头来报,嘉武侯夫人舍下满席宾客到了。
一进门,便一叠声致歉,“伺候的人不小心,实在过意不去,是我的不是,葶宜必会将人安然带回来,还望亲家太太宽心。”
侯门主母亲自来安抚,郡主长媳带着人一同在找,宋家姿态放得低,又如此重视,且人是如何走失的,原因也还未可知。祝夫人自然不好抱怨责怪,忙含笑客气了几句。
“席上还有宾客,夫人何苦为了我们专程过来?恐是孩子一时贪玩,给您和郡主添麻烦了。”
“琰儿,还不扶着你母亲?您只管招呼宾客,有郡主带着人去找,四处又都是咱们侯府的人守着,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夫人千万别客气。”祝夫人催促祝琰送嘉武侯夫人回席,待人出了院子,舒开的眉头又紧蹙起来。
祝琰送了人折返回来,就见母亲对窗垂泪。
她斟杯茶递过去,祝夫人没接茶盏,却是抓住了她的手腕。
“琰儿,你妹妹的名声不能有任何闪失。如果、如果她出了什么岔子,我也不活了。”
祝琰僵着手臂,手上还端着那盏热茶,垂眸见母亲的清泪洒在自己手背上、腕骨上,冰凉凉的,一颗颗顺着肌肤滑落下去。
“娘,”她声音轻缓,低低的道:“别担心,妹妹有分寸的。”
祝夫人心中酸楚,忍不住与她倾诉,“你妹妹的婚事到如今还未定,你可知为着什么?”
祝琰将手从她掌心抽回,把茶盏放在桌角,“妹妹想嫁的人,可是荣王殿下?”
祝夫人抬手擦了眼泪,指着对面的空位示意她坐,“不错,你也瞧出来了?今儿我带她来,正是为着与越国公府搭上话。只要昌邑公主愿出面向宫里提一提,兴许就成了。”
祝琰蜷起适才被烫红的指头,苦笑道:“亲王选妃,各家适龄小姐都要造册上画,名帖递进宫里,由宫内司操办点选事宜。或是圣上有属意之人,下旨赐婚。母亲这样筹谋,可是早有眉目了?”
凭今日一面之缘,越国公府如何就愿意传话?昌邑公主又凭什么要插手此事?除非,荣王自己也是这个意思,且会想办法向昌邑公主求肯。
也就是说,荣王和祝瑶,从前见过面,还两相有意……?
“我也不过是这样打算,成与不成,端要看造化。”祝夫人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话说得含糊。这个话题,并不欲与次女深说。
未婚闺秀与男子有交往,说了出去,是毁名誉的大事。可那对象是荣王,祝家这一代,只怕再攀不上更高的位置了。
若祝瑶做了荣王妃,那就是天家媳妇儿,是能上玉碟能拜太庙的贵人。
猜测被证实,虽不意外,但仍令祝琰心情有些复杂。
祝家虽比不得那些大的世家门阀,可总算得书香门第……父亲自诩儒士清流,时常教育子女要磊落坦荡,方正守矩。
可如今种种作为,早非昔日祝琰所识的君子之风。
仿佛回到十三岁那年那个午后,她端着汤水,站在阳光明媚的院落里,清楚听见门内传出的那句——
“婚事定下就赶快教她走,若非瑶儿实在年幼,本不欲她返京这趟。正值六部出缺的紧要时候,莫叫她毁了我的前程。”
那一刻寒气从足底一路蹿上心头,冷得她动也动不了。
一如眼前,一如此刻。
那座本应给她支撑、给她底气的巍峨高山,在她面前轰然崩塌,碎裂成屑。
“眼下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你妹妹这辈子就给毁了。”祝夫人想及尚未寻回幼女,不由又哀戚起来。
祝琰下意识掏出手帕,递出去,垂眸看见自己方才烫伤的指头。她笑了笑,将手帕攥在掌心,沉默着没再安慰。
片刻,听得外头喧哗。一个带了哭腔的声音越来越近,“娘……”
祝夫人腾地从炕上站起身,快步迎出去。
祝琰缓步跟在后面,侍婢掀开帘子,哭花了妆容的少女奔进来投进祝夫人怀里。
后面远远跟着几名侍婢,和两个侍卫模样的人。
祝琰视线落在门檐阴影下,站着的男人面上。
——宋洹之。
他带着人,把她的幼妹寻到,送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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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私谈母女三人坐在窗下说话。祝瑶换了……
母女三人坐在窗下说话。祝瑶换了衣裳,重新梳妆,被祝夫人揽在怀里宽慰。
“不怕不怕,回来了就好。”
祝瑶抽抽噎噎地哭道:“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戏耍于我,若给我揪出来,定不饶他!”
湖对岸的停鹤渚上有座佛塔,古朴年久,原在那荒了数十年。后来圣上赐婚,这片地被划给了葶宜作嫁妆,与宋家重新修筑的西园隔湖相对,汇成一片极优美的风景。
平素有管事婆子带着数名仆役打理,产作些银鱼、莲藕等物。到了夏季,便迎客娱宾,供姑娘公子们游玩。今日众千金兴起登楼,祝瑶因有心事,只在塔下候着,一名侍婢来搭话,说可带她去花房稍坐,打发时间。
因有自己的丫鬟跟着,又是在侯府地界,她哪里想到会出岔子?
花房给人在外锁住了门,将她主仆困在里头近小半时辰,直到侍卫找到附近听见呼救声,才破锁入门将人解救出来。
“你的意思是宋家下人戏弄你,想你出丑?”祝夫人实在难以想象,嘉武侯夫人体面周到,怕因官阶低微受人怠慢,今日处处抬举着她们,宋家岂会有这等刁奴,敢对祝瑶下手?若是失踪一两个时辰才被发觉,给别有用心之人传扬开去,岂非说不清楚?祝瑶的名声不就给毁了?
祝夫人越想越心惊,下意识望向祝琰,“你可有头绪,究竟是什么人,这样恨我们祝家?”
祝夫人的意思有两重,一重是宋家内眷刻意示下为之,想给祝家个下马威,体贴周到是做给外头看的,实则是敲打震慑;二重会不会是祝琰这段日子得罪了谁,不好向她下手,便拿她的姊妹出气。
前一个指向嘉武侯夫人,后一个便是葶宜。妯娌之间向来关系最为微妙,葶宜出身高贵性情骄纵,做出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祝琰心中有猜测,却不准备与祝夫人说及,只摇了摇头,道:“许确是下人疏忽,也未可知。”
就在这时葶宜进了来,命人提拽着两个小婢和一个妇人扔在地上。
“这是管花房的杨婆子和她两个干女儿。这没心肝的东西忘了叮嘱她妹妹里头有客,临时回去拿个东西,她妹妹就将花房的门锁了。”
“令三姑娘受惊,实在是我们的不是。”葶宜歉疚地道,“人我已拿了来,听凭三姑娘发落,是打是罚,是撵是卖,只等三姑娘示下。”
祝夫人忙堆笑站起身,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郡主言重了,既是小婢一时疏忽,想来也不是故意的。她也本是好心,怕我们瑶儿无聊,才领着去瞧花……”
轻推了祝瑶一把,“快跟你嫂子说说,大好的日子,夫人们都在宴上等着呢,莫给府里添乱子。”
祝瑶掩面站起身来,柔柔向葶宜行了一礼,“我已无碍了,幸得嫂子和二姐夫你们派人来寻……真对不住,给大家添麻烦了。”
目视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和那黑瘦的妇人,抿了抿唇,遮住眼底恼意,“既不是故意的,我又何必追究不放,嫂嫂容我替她母女三人说个情,这回便算了吧。”
葶宜笑道:“妹妹心地善良,待人宽厚。”转过脸来,厉眸盯视三人,冷声道:“每人掌嘴二十,罚半年月钱,带下去,再不许花房留用。”
小婢与妇人哭成一团,却不敢辩,被婆子们提溜下去。
葶宜挽住祝琰手臂,轻道:“二弟妹适才也吓坏了吧?这回是嫂子大意,没看顾好姑娘们。”
祝琰自然不好怪责,回手将她扶着,“嫂子莫太客气了,咱们自家人,不说这些外道话。”
几人联袂回到席上,嘉武侯夫人便命开宴。一场风波揭过,除宋祝两家之外,只荣王一人知道内情。
就连祝采薇也未发觉祝瑶曾失踪过片刻。
宴罢出得门来,祝瑶登车行至长街,遥遥看见几个眼熟的人守在一座茶楼底下。她红着脸瞥了眼母亲,见祝夫人闭目不语,便知是默许,命人停车在道旁,独自一人进了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