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结束后,他毫不留恋地起身:“余下的皇后看着安排,朕政务繁忙。”
说罢,浩浩荡荡的御驾很快行至芳华殿门前。
临近正午,昨日昙花一现的桃花雪已融尽。
繁枝盈茂,春光正盛,天幕一碧万顷。
谢言珩在众人的簇拥下坐上御驾,而后淡漠地抬眼。
可他的眼神只往上抬了一瞬,便定在了一道青色身影上。
摘星楼上,桑青筠正和元贵妃站在一处往这边看过来。
高台之上,她衣袂纷飞,神情恬静淡然,仿若世间万物都不入她的眼。
她们不曾想陛下会这么早的出来,又正好往高处看,不由得吓了一跳,立刻福身行礼。
跟在陛下身边的戴铮见此情形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忙打着圆场哟了一声:“陛下,往常奴才只知道贵妃娘娘温柔,不曾想还有这份醋劲儿呢。”
谢言珩很快收回视线,并没说什么。只是抬了抬手,语气一如往常:“回勤政殿。”
御驾缓缓行驶,一直安分守己跟在陛下身后的赵瑜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摘星楼,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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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青筠回到下房的时候,赵瑜烟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前喝一杯热茶。她掀眸,语气仿佛只是闲话家常:“你今日难得休息,贵妃娘娘怎么找你去了?她没有刁难你吧?”
问这话的时候,其实赵瑜烟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同样是御前女官,同样是陛下器重之人,分明她是赵太妃的侄女,照理说更该是贵妃拉拢的对象才是。
可宫中之人,不论是陛下也好,嫔妃也好,甚至是底下的宫女太监。但凡提起来,都先说桑青筠而不是她赵瑜烟,天长地久,心中难免计较。
尤其是陛下——
她总觉得陛下待桑青筠太特别了。
可这份特别若是仔细探究又算不得什么,时常让她疑神疑鬼是否是自己多心。
因着心里这份怀疑和不甘,她对桑青筠的一举一动都用上了十二分的心思。
“贵妃娘娘宽厚,只是闲话罢了,”桑青筠四两拨千斤的打发了,又温声问她,“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不是该当值到晚膳后吗?”
说起这个,赵瑜烟垂眸轻笑,神情很有些小女子的娇态:“陛下说我今日也辛苦了,不必再在跟前伺候,叫我回来早些歇息。”
“还说让你回来了就去勤政殿侍奉,御前缺不得人。”
“原来是这样,多谢告知。我即刻就去御前侍奉,你好好歇息吧。”桑青筠很客气的朝她道谢后,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离开了下房。
这些年谨慎求存练就的本能,她不喜欢和赵瑜烟这样的身份说太多。
御前女官八人,近身侍奉陛下茶水的却只有她们两个。她很清楚,赵太妃让赵瑜烟入宫做女官不仅仅是为了镀一层金,也是存了想让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
若将来得了陛下的喜欢直接封为嫔妃,要比选秀进来慢慢熬容易得多。若陛下实在不喜欢,也可体体面面的回家许亲,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出身高贵背靠大树,不是桑青筠这样无依无靠的人招惹得起的。
走到勤政殿侧门的时候,桑青筠正巧遇见戴铮搭着拂尘往外走,脸上笑盈盈的。
“公公可有什么喜事?今日脸色这样好。”
戴铮笑道:“做奴才的,陛下高兴咱们日子就好过不是?方才陛下赏了元贵妃一把白檀香扇,雕工巧妙,香气幽微,实在是难得的好宝贝。”
“今日殿选结束,三日后新秀正式入宫。想来陛下是怕贵妃娘娘心中郁结才特意赏赐,这份心意,旁人哪儿有呢?”
说罢,他说:“我得亲自送赏去,就不跟你说了。”
桑青筠应和着笑起来:“陛下果真是最疼贵妃娘娘的。”
戴铮乐呵呵的去给元贵妃送赏领赏赐,桑青筠的笑容却渐渐散了。
初春送扇,这不是赏赐。
是在提醒元贵妃不合时宜。
今日摘星楼上不止元贵妃在,那她呢?陛下又打算如何处置?
桑青筠轻轻走进勤政殿,打算先向陛下请罪。
可还没福下身去,便见陛下抬头看了过来,对她说:“过来。”
第4章
桑青筠怔了一瞬,向陛下身边走时,心中仍然惴惴。
不知道陛下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身为御前的人,她时刻记得自己的立场,对陛下相关之事三缄其口,绝不外泄,不该和任何嫔妃亲近。但嫔妃们为了争宠时常探听陛下行踪和喜好,她身为区区女官,被主子当面施压,又怎敢违逆?
这些事情不上台面也罢了,就如戴铮暗中亲近贵妃一般,可若被陛下当场抓住,问不问罪全凭陛下的心情。
陛下身为一朝君主,坐拥天下日理万机,不会理会底下人的难处。
所谓有难处便是无用,陛下身边,不需要没用的人。
桑青筠走上前,刚一靠近,谢言珩就感受到了她身上的寒气。
他垂眸看着她,语气带了几分探究的意思。若桑青筠这会儿能抬头,甚至还能从他那双清冷幽深的眸里看出一丝隐藏极深的防备和说不上为何而来的期待:“怎么上摘星楼去了?”
可桑青筠不能直视陛下,因而只能颔首福身:“启禀陛下,贵妃传召,奴婢不得不领命。”
谢言珩并不意外她的答案,眼中的情绪也一闪而过。转头在手中的折子上朱批后,方淡淡道:“你若执意不想去,谁也强迫不了你。”
闻言,桑青筠弯下的膝盖愈发谦卑了:“奴婢不敢,奴婢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在贵妃面前不敢,朕面前就敢?”谢言珩再度看过来,似笑非笑的,看不清眼底的温度,“可见是朕惯坏了你。”
陛下这话说的隐晦,落在桑青筠耳朵里,她一时竟也分不清陛下究竟是在责怪她听从贵妃的号令,不够尽责,还是在提醒她昨晚自己对他做的事情。
他说话总是如此点到为止,偏偏还留下许多浮想联翩的空间,让人很难摸一下子清他的意思。
所以桑青筠也只能反复斟酌,同样选出最能回答陛下却又不会给陛下想象空间的简短话语,免得多说多错。
“陛下宽厚仁慈,奴婢感激不尽。”
听着桑青筠油盐不进的回答,谢言珩默了好一会儿,才好整以暇的笑了声:“朕有时候真想敲开你的脑子,看看你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长久的寂静下,桑青筠的心跳越发快。谁知陛下的语气里并无不虞的意思,甚至逸出一声轻笑,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谢言珩懒得解释,扫了她周身一眼,嗓音仍然冷淡:“去换件厚衣裳来,午膳时间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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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瑶华宫正是一片欢声笑语。
正午的日头透过楹窗照进来,将殿内的装潢映得格外富丽堂皇。瑶华宫奢华,无一处不精致名贵,就连端放在殿中央的香炉都是仙娥望月的独特样式,通身以金玉所造。
更难得是,这是陛下亲自画的纹样。
如此气派,比之皇后的凤仪宫也不遑多让。
从摘星楼回来后,元贵妃正坐在软榻上喝一碗热姜茶。
她虽没开口,可眼中流露的笑意就能看出她这会儿心情正好。
芊宁站在一旁打开戴铮亲自送来的白檀香扇,啧啧称奇:“从前在府上也见过白檀香扇,可雕工却远不如这个好。娘娘您瞧,跟活的似得。”
旁边围着的两个贴身宫女一个捶肩一个捏腿,也是满脸阿谀奉承的应和,将元贵妃哄得眉开眼笑。
她柔声吹了吹姜茶,面庞羞涩泛红:“陛下赏赐也不是第一次了,不得如此张扬,先收起来吧。”
芊宁笑着命人将白檀香扇好生收起来,等闲暇无人时再拿给娘娘赏玩 ,方又笑着说:“是,娘娘时刻为陛下着想,不愿意太张扬了惹得后宫不宁,奴婢都知道的。”
“但话说回来,今日殿选才结束,陛下又在芳华殿门前瞧见了您。可非但不怪罪,反而让戴铮给您送来赏赐,便真真是疼您了。定是陛下猜出娘娘因为新人吃味,这才特意安抚您的。”
元贵妃听到耳中,愈发觉得陛下待她情真意切,心里如泡蜜罐一般甜。
主仆正在说话之际,殿外头传来求见的声音。元贵妃心尖一颤,忙说道:“快进来。”
替元贵妃去芳华殿打探消息的小太监跪下回禀道:“启禀娘娘,您要的消息奴才已经打听出来了。”
元贵妃心中好奇,问:“今日被抬出去的那个是谁?她犯了什么错?”
小太监低头应道:“是一位出身民间的秀女,因为仪容不整御前失仪惹了陛下不快,当场就被发落为婢了。”
“原是这样,”元贵妃了然地点点头,并不打算在她身上花心思,“既然是陛下发落,那便是陛下厌弃之人,本宫也不必再关注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