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妃娘娘庙始建于南宋,扩建于清朝施琅将军手中,几经修缮,如今已是一片巍峨的古建筑庙宇群。过半山腰便是大气的山门,主殿为歇山顶穿斗式结构,面宽三间,进深一间,有前后院,另有圣父母祠等偏殿数座。
难得今天天气放晴,岛上人自凌晨起便络绎不绝,各自携家带小来进香拜谒。村民看见司潮孤家寡人出现,不由都下意识离她远一点。
虽然警察已经还她清白,为她辟谣正名,但无形的罪冠法律也摘不下来。
司潮默不作声,点燃三根香敬上,向海妃娘娘的金身神像毕恭毕敬三鞠躬。她正要绕到后院去,迎面却碰上住在林叶生家民宿的那个背包客男作家。
他正举着相机四处拍照,全然无视旁边摆放的朱红立牌,上书“禁止拍照谢谢配合”八个大字。
司潮懒得管他,两人擦肩而过,他却转头嚷嚷道:“哎?是你!”
敬香的行人纷纷侧目。他比外面的夏蝉还要吵。
司潮不满地以眼神询问,但脚下并没有停。
男作家连忙跟上她,亦步亦趋道:“听说你那天被指认之后很快脱罪,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能。”她露出微笑。
“说说呗,我想参考你的方法,写进我的小说里。”
司潮抬头看向他,眼神里缓缓递出一个问号。
“人只要不犯罪,就可以脱罪。”
“细说行不行?别这么小气嘛,”男作家锲而不舍,“我可以给你个致谢!我扉页的致谢,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对方狗皮膏药般跟在她身后,闹得司潮没有机会做自己的事,她忍无可忍,伸出手道:“你的致谢很稀有?那值多少钱?直接换成钱,付给我。”
男作家神色陡然一变,下意识避开她直直伸过去的手,退后几步:“你这人……庸俗!眼里只有钱吗?!写小说是文化人的事,怎么能谈钱呢?!”
司潮脚步一停:“你来海妃娘娘庙采风,也不给她上香是吧?一点香火钱都不想出,还要让娘娘当你的素材,她愿意,是因为她是神仙,我是要吃饭的普通人,我不愿意。”
男作家左右望望,在路人满怀鄙视的目光中抬不起头,耳根渐渐漫上难堪的红。他的确没有上香。
毕竟……海妃娘娘金身辉煌,玉身精致,无不是富贵之相,信众争相为她捐赠花钱。
毕竟他穷他有理。
“你这人真不大气!不愿意就不愿意嘛,还反咬一口,”男作家嘟囔着,转身渐渐走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终于赶走烦人的苍蝇,司潮一心想着正事,快步向后院僻静处走。
来时沿途她都观察过,选好几处适合放微型摄像机的位置,下山时再在路口找机会布置,对准林嘉宸家门的方向,今天就算大功告成。
山道和庙宇周边都是公共区域,不侵犯他人隐私,也不犯法。
出后院墙外,正有一棵高大虬结的苦楝树。司潮左右望望,见四下无人,借着院墙的砖缝三两下爬上树干,将摄像机安放在墙顶的凹槽里,有树叶遮挡视线,正好又可避风雨。
猫腰矮身调试好设备,十几分钟后,她跳下树来,被松软的泥土承托住,才发觉腰酸背痛。
正要绕回前院开溜,司潮抬头却不经意发现,苍郁的林间树下,隐隐蹲着一个人影。
她什么时候来的?自己该不会被人看见吧?
踩着地上绵密的枯枝败叶,她慢慢走近对方。那是一位面生的女性,约三十多岁,蓬松的长卷发,打扮入时,出现在岛上无人的静谧夏日林中颇有些诡异。
听见踩断枝桠的脚步声,她转头过来。司潮这才发现,她身前有一小撮烧剩的香灰,土里插着三支香,仍然冒着轻烟。
“哦……抱歉!”她不好意思地朝那边微鞠一躬,“我不是故意打扰。”
“没关系,”女人站起身来,微笑道,“我只是在等它熄灭,以免起火烧山。”
这里不是庙宇区域,也没有神龛,她大概率是在祭奠某位逝者。司潮自觉唐突,也不好打听,只想说点托词赶紧离开。
女人却好奇地问:“你就是司潮……对吧?以前的郑宁潮。”
司潮一愣:“您认识我?”
她优雅微笑:“只是听说。”
“那肯定没有好话。”司潮哂笑。
“好话坏话,只是语言的修饰而已,大多有偏见,不是事实。”女人微眯起双眼,眸光清澈坦然,“你看,就连神通广大的海妃娘娘,明明终身未婚嫁,是为救人而死,也硬要给她一个‘妃’字。”
“确实。古代人想象力贫乏,以为给她‘海妃’、‘天后’之名,就是对女神的最高嘉奖崇敬。”司潮不由连连点头。
“不是想象力贫乏,是因为那些封号都是皇帝给的,故意避免所谓的僭越,”对方慨然说道,“时代早就该变一变,为什么不能是王,不能是皇,不能是曌?”
明明是笑吟吟的,司潮却好像在她脸上看出杀气。
“不过说起来,您是……”
她对长汐屿了如指掌,看起来就是土生土长的岛上人,却跟别人都不一样。
“哦,忘记介绍我自己,”她复又温柔道,“我是长汐村现在的妇女主任,村委会成员,我叫林远溯。”
原来也是林氏的人。
从名字看,是上一辈,林远河和林远帆的族妹。林氏女大多外嫁,一年到头难得回乡,司潮小时候不太有机会熟识。
这么说来,她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年轻。
“听说你是为拆迁的事回来的,”林远溯友好地笑笑,“我负责村里的女性相关工作,你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欢迎找我。”
司潮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那拆迁的手续……什么时候会正式开始办?”
归根到底,这是她留在长汐屿最名正言顺的理由。如果正式签字前调查没有进展,她就需要另想办法。
林远溯竖起手指放到唇边,神秘地一笑:“你别着急……现在只是风眼,先等到台风过去再说。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是百利无一害。”
司潮没听懂。
她还想再问问,林远溯低头看去,说:“火已经灭掉。平安无事,走吧。”
只字没提司潮在这无人的密林里做什么。
回到前院,上午过去大半,行人更是络绎不绝。
司潮正寻思该用什么借口继续单独行动,冷不丁身后一道令人烦躁的声线传来。
“郑宁潮!怎么这么晦气,又碰到你!”
司潮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这里是海妃娘娘庙,我劝你嘴上积点德。”她冷冷道。
林嘉宸紧走几步赶上来,似是刚从正殿离开,身后还跟着阿妈黄月娥。看见司潮旁边的林远溯,黄月娥没说话,只微微一点头。
连日出事,林嘉宸心里正烦躁,恨不得找人出气:“说!我阿爸是不是被你弄进去的?你跟警察说的什么妖言?”
司潮倏地站定,冷声道:“我如果真有那本事,林嘉宸,我保证,你早就在里面吃牢饭了。”
“……你!”林嘉宸嘴上占不到便宜,咬牙切齿,若不是旁人在场,只怕他要当场动手。
黄月娥见状,忙上前一步,微妙地将两人隔开:“阿宸!平白无故的,你招惹她做什么?还嫌我们家不够倒霉吗?”
说的是嫌弃的话,做的却是劝架的事。
司潮默默讶异,她跟上次口出恶言的黄月娥有些莫名的不一样。
林远溯自然地开口道:“月娥姐,家里出事心情不好,能理解。你多劝劝他。”
叫得很是亲热。
黄月娥点点头,将林嘉宸拉走。司潮疑惑不解,这闹的是哪一出?
第18章 知子若母
知子莫若母。
没有人比黄月娥更了解自己的儿子林嘉宸。
至少她曾经这么以为。
自从跟林远溯聊过, 她虽没透露半分,却好像有一颗小小的种子埋下,莫名安心许多。
趁着今日风眼天气好, 她拉着林嘉宸去拜谒海妃娘娘,虽说是真心实意,但也是想着, 丈夫身陷囹圄, 他们该做做样子,以免旁人说闲话。
可没想到,敬上香后, 林嘉宸抽到的是第三十九签。
签词写着:意中若问神仙路, 劝尔且退望高楼。宽心且守宽心坐,必然遇得贵人扶。
两人的脸色当时就大变。
这必是下下签。
不待解签, 词中的谴责与警示都已经昭然若揭。意指林嘉宸好高骛远,不切实际,需要放下幻想,安静等待贵人, 事态方能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