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溯阿姐……我肚子有点不舒服,要去上个厕所。”司潮面露难色。
林远溯不以为意:“山道旁边有公共的,去吧。”
离开人群,司潮立即折返回到山道,取下她先前布下的几个摄像机。幸好,虽然经过半夜狂风骤雨,但她提前加固保护过,多数都还能用,甚至还有电量。
司潮没时间看视频内容,匆匆去而复返,神不知鬼不觉重新混入人群末尾。
就这几分钟工夫,族人垂头丧气地从祠堂出来,纷纷摇头。
“那肯定是在海妃娘娘庙吧……”
“海妃娘娘救苦救难,囝仔肯定不会有事的!”
“别担心,去娘娘那里看看!”
熙熙攘攘的人群举着火把,又纷纷涌向山顶,远看仿佛一条正在攀登的巨蛟。
林远溯没有多说,只是问一句:“好些没?”
“没事,”司潮勉强摇摇头,“晚饭是我自己做的,大概做得不太好,有点闹肚子。”
这话倒是真心实意。她这些年在大洋彼岸锦衣玉食,很久没自己做过饭,手艺不精,怕是后半夜本来也要闹肚子。
“早知道就不喊你。”林远溯笑着说,“横竖是阿姐的错。”
司潮摇摇头,正要说话,冷不丁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喊刺破夜空,从海妃娘娘庙的方向传来。
他们离庙已经很近,听见声音,众人不由都为之振奋。林宜纲更是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拨开身边搀扶的人,三步并作两步直迈上山道。
“阿涵!阿涵!”他嘶声高喊。
“阿公!阿公!我在这里……”稚嫩的孩童声音回应着,夹杂哭腔。
在海妃娘娘的金身背后,林宜纲终于找到蜷缩成一团的小男孩。林孝涵早已哭成大花脸,一见阿公阿嬷,迫不及待地扑上前来,只顾嚎啕大哭,根本说不出话。
他阿嬷庄敏玉也登时泪如雨下,抱着阿孙不撒手,祖孙两人哭成一团。
围观众人见林孝涵终是被找到,多少都把心落回肚子里,不时劝慰几句。林宜纲的眼泪却渐渐止住,铁青着脸,死死盯着林孝涵,一言不发。
既然小孩安然无恙,司潮也跟着松一口气,准备继续回去睡觉。
她正要跟林远溯告别,不料林宜纲冲上前去,一把捞起林孝涵夹在臂弯里,转身就走。
“阿公……阿公……你放开我……”林孝涵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只顾拿小手拍他的胳膊,口中哭闹,“阿嬷!阿嬷救我!”
旁人多少猜到端由,也没人敢上前劝。林宜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路挟持林孝涵回到林氏祠堂。
进得正堂,他一把将宝贝孙子扔在地上,面沉如水,怒吼道:“跪下!”
林孝涵从小也跟着拜祖宗,自然不敢忤逆,两腿一弯,磕在青石板上。
人群又乌泱泱跟着进祠堂,纷纷踌躇着,但毕竟是他家事,想劝也没立场说些什么。
“谁让你出去乱跑的?”林宜纲又气又恼,暴跳如雷,“阿公跟你说的话,你都忘哪里去了?!”
林孝涵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登时眼泪跟断线珍珠般连连落下,却已吓得呆傻,面朝祖宗牌位跪伏在地,只敢默默流泪,半点声不敢出。
庄敏玉毕竟心疼孙子,大着胆子上前劝道:“孩子贪玩也是常有的事,你别吓着他……以后他肯定再也不敢……”
“出去!我教育林氏子孙,干你什么事!”林宜纲转头便吼,“祠堂也是你随便来的地方?!”
庄敏玉欲言又止,低着头默默向外走。
“都是你这老查某,宠他宠成这鬼样!要不是你日日纵得很,他能这么大胆子到处乱跑?”林宜纲还觉不解气,连连骂道。
他又转头向林孝涵说道:“你给我跪端正!今晚不许睡觉,就在这好好思过!”
林孝涵吓得浑身颤抖,终于再也忍不住,委屈巴巴地哭喊道:“不……不是我乱跑……海妃娘娘显灵……我见到海妃娘娘……才……”
他又是啜泣又是嘶喊,一句话断断续续听不分明,堂外众人纷然面面相觑,都疑惑不已。
莫非这阿囝一夜受惊,又被林宜纲给训傻,竟开始乱说胡话?
林宜纲正要拂袖离去,闻言不由震惊转身。庄敏玉也停住脚步,顾不上他斥责,转身过去抱住林孝涵,摸着他的头连连安慰。
“你别瞎说胡话,”她嘴里嘟囔着,“阿公也是担心你才……没事,没事……”
林孝涵一个四岁小孩,自是口无遮拦,见没人信他,更是闹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海妃娘娘显灵,带我去庙里谒见她老人家,还给我供品吃……”
庄敏玉急得满头大汗,直用手捂他的嘴:“你一定是吓坏的……没有这事……”
林宜纲低下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亲孙子,他沉吟片刻,问道:“海妃娘娘还说什么?”
林孝涵努力挣脱庄敏玉的手,大喊道:“她还说……村里一直出事,她很不高兴,都是因为拆迁没着落,才有这么多孽债!要赶紧定下来,不然……不然她就会降罪到所有村里人身上!”
这显然不是一个四岁孩童能说出来的话。
登时,满场哗然,落针可闻。
第20章 天降神罚
长汐屿要开发为旅游景区的消息, 在村头巷尾其实流传已久,只是最近半年才有比较明确的信号。
渔民世世代代靠山面海,谁不想安安稳稳拿一笔横财, 到时候景区建好,随便做点小生意都来钱,比辛辛苦苦出海打渔, 看天意吃饭要舒服得多。
因此, 拆迁规划确定后,村民们都很积极。但与此同时,村委会的态度却很暧昧。
林孝涵的话一出, 众人不由都看向林宜纲, 想看看村长怎么表态。
林宜纲面沉如水,沉吟片刻, 质问道:“现在村里人大多都在场,你老实告诉我,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胡话?”
林孝涵只顾哭喊:“没有……真的是海妃娘娘……她亲口告诉我的!我没撒谎!”
一个四岁小孩,不可能对拆迁和命案有什么概念, 要么, 是有人在背后故弄玄虚,要么……
林宜纲被架住, 半晌, 才恨出一句:“……都是小孩的无稽之谈,大家别理他!”
“村长……这些话肯定不是小孩能编造出来的,”有人试探着说,“他是您的亲孙子,总不可能您也不信吧?”
“对啊……海妃娘娘从前不也显灵过吗?”
“施琅将军也是因为娘娘显灵才打胜仗,他修的庙立的碑还在呢!难道我们比将军还有见识?”
“更何况, 这话也说得很对啊!拆迁的事一直没着落,大家心里也悬着,早些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也好。”
“就是,为这拆迁,都已经出这么多事了……”
村民们纷纷出言支持。其实海妃娘娘显灵是不是真倒为其次,关键是,这话的内容着实也是他们心里的所思所想,符合他们的切身利益。
这种时候,即便是假的,也能成真。
林宜纲长叹一声,知道自己已被人做局。对方这一招釜底抽薪,真可不谓不狠辣。
“大家也别听风就是雨,”他开口道,“船夫梁家根本不在拆迁规划里,林远河的事也是陈年旧怨,你们仔细想想,这跟拆迁也没多大关系啊。”
“可是……娘娘说要降罪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对呀,万一再出什么事,这责任谁担得起?”
司潮在祠堂门外冷眼旁观,却也疑惑不解,不由问林远溯:“村长看上去……好像不太想让大家拆迁拿钱啊?”
林远溯不置可否,只轻轻一笑,说道:“村民只顾眼前的利益,村长自然要看得远些。”
一时间,祠堂内外吵吵嚷嚷,眼见村民群情激奋,林宜纲孤掌难鸣,只得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我家阿涵顽劣调皮,是我们管教无方,才纵容他惹出这么多事,今天还是要感谢大家帮忙。现在时辰太晚,都先回去睡觉吧。”
“那拆迁和娘娘显灵的事……也得有个交代吧?”
“就是,村委会不是要帮我们争取好处的吗?”
村民们好不容易能借题发挥,自然不依不饶。
林宜纲无奈道:“台风天危险,散了吧。这事我们之后会再商量。”
“那怎么行?!万一今晚再出事呢?”
人群面面相觑,没有谁转身。
台风封锁孤岛,食物物资紧缺不说,四天连出两起命案、一起未定性的孩童失踪案,未知的命运叠加死亡恐惧如同厚重阴云,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借着如今无知小儿口中的神谕,所有压力都一齐爆发出来,形成汹涌的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