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林嘉宸不住挣扎,嘶声大喊,像条砧板上的鱼,“我有什么罪!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乱冤枉好人,还讲不讲法律!”
陈阡一手将他拖起来,厉声道:“给我老实点!”
司潮微吃一惊,没想到她虽然年轻,办案却身手利落,气势十足。
当下茶肆中一片混乱,方才还跟林嘉宸谈笑风生的茶客们满脸惊惧,七零八落地起身围观。林叶生倒是神色如常,慢吞吞地扶起被他带倒的椅凳,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林远溯看向司潮的手臂:“你没事吧?”
司潮摇摇头。对方身高比她矮,体重也不见得比她重多少,只是手臂骤然发力,当下有点隐隐作痛,已经散去。
“身手不错哦,小妹妹。”林远溯赞许地笑道,颇为骄傲。
林嘉宸被陈阡制住,嘴里却仍在杀猪般地嚎叫,大声喊冤。
“本来想给你留点颜面,”李遂扫视众人,肃然道,“我们已经在你家搜出诱拐林孝涵所用的华盖凉伞,你还有什么话说?!”
茶客们大吃一惊,纷纷看向仍在顽抗的林嘉宸。
“啊……不可能吧?”
“怎么会是他?”
“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啦?”有人壮着胆子说,“林嘉宸多好的孩子,堂堂重点大学高材生,不可能做那种事啊?”
“就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关我什么事!”林嘉宸矢口否认,“我昨晚一直在帮着村长找孩子,大家都看到过,我也是村委会的人,他……他恩将仇报……血口喷人!”
“跟村长没关系,”李遂残忍地宣布,“走吧。还有什么话,去派出所说。”
陈阡推着林嘉宸,一步步向外走。他绝望地瞪大眼,眼镜也被打落半边,堪堪挂在耳朵上,精心打理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狼狈不堪。
“我……我想起来了!”林嘉宸被推到茶肆门口,猛地直起腰嚷道,“是我阿妈!我阿妈弄的!那凉伞肯定也是她藏在家里!跟我没关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警察打人!我要举报!警察——”林嘉宸的嚎叫戛然而止。
司潮大吃一惊,和林远溯进到茶肆,正见黄月娥站在门外。她身材瘦小,不到一米六,却踮起脚抽了自己儿子一巴掌。
这一巴掌仿佛用尽她全身力气,林嘉宸被打得扭过脸去,那副金贵的眼镜彻底摔落在地。他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来人,白皙的脸上五个鲜红的手指印,触目惊心。
“阿……阿妈……”林嘉宸惊慌失措,眼泪瞬间砸落,一抿嘴,立即跪地去拉黄月娥的袖子,“阿妈救我!阿妈……我现在是林家的独苗,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
仿佛刚才试图祸水东引害自己阿妈的人浑然不是他。
黄月娥双眼通红,怒视着自己的儿子,胸口剧烈起伏,气得站都站不稳,只能伸手扶着门框。
“你闭嘴,别叫我阿妈,”她全身颤抖,“你不是我儿子……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林嘉宸茫然地抬头盯着自己的母亲,似乎想到什么,眼神逐渐清明,转为恶毒的恨意。
“是你……是你举报我的!你个毒妇人,害我阿伯阿爸还不够,还要害我!”
黄月娥怒不可遏,扬手又要再打,陈阡手疾眼快,连忙拦住。
“难道我还要眼睁睁看你继续做孽吗?!”她无力地瘫倒在陈阡的臂弯里,“我的亲生孩子……他才两岁……是你……是你害死他!不折不扣的魔鬼,海妃娘娘就该收走你去!”
经这一闹,茶肆门口也围聚不少村民。她已全然不管不顾,一五一十细数林嘉宸的罪状,众人瞠目结舌,甚至都说不出话。
“阿嫲你冷静点,别气坏身子,”陈阡扶着黄月娥,向李遂使个眼色,温和地安抚道,“有什么事,我们到派出所再慢慢说。”
林嘉宸赖着跪在地上不起身,脸上涕泗横流,李遂粗暴地拽起他:“走!”
警察带着两个人远去,众人惊惧不已,这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纷然的议论像海潮般扩散,在人群中掀起惊涛骇浪。
“真没想到啊……林远帆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所以说……读书有什么用呢!”
“天生就是个坏坯子……没办法的……”
司潮茫然看向林远溯。黄月娥当初的话还言犹在耳。
“我跟你讲,阿宸是要有大出息的,你是个天煞孤星命,离他远一点,不要肖想他!要是耽误他以后的前程,我不会放过你!”
今天的黄月娥,和那天伞下神色嫌恶的女人,无论如何也重叠不到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
“这女人一直就飞扬跋扈的,真是不好惹。把自己一家都送进去,对她有什么好处呢?”人群中,有人感慨道。
林远溯听得分明,霍然站出去,冷声道:“犯罪的人不谴责,谴责受害者做什么?懂不懂什么叫大义灭亲?包庇犯法!你们这群法盲!”
她的目光像利剑,直戳戳地刺到对方脸上。那人赧然嗫嚅几句,自觉无趣,转身离开。
第23章 天生恶种
入夜时分, 暴雨再度来袭。
浪头怒吼着冲上海滩,涌出白沫,如同阿公阿叔醉后的胡呓, 以及随之催生的咒骂与暴力。海岸线的轮廓、礁石的凹凸、防洪堤的裂隙,一切与众不同的棱角尽被抹平,沉入愈发深重的暮色中, 与黑暗沆瀣一气。
不知名处, 乍然传来一声瓦砾迸裂的脆响,大概又是谁家的屋顶已不堪重负。
孤岛欲静,而风浪不止。
林嘉宸扬起头, 深呼吸。鼻间除闷湿的雨前土腥外, 还有闽越独特的海鲜烹制香气,以及饭前拜神上香的烟火味。
他过去二十多年深恶痛绝的一切, 此刻仿佛都从派出所审讯室一尺见方的窗中探进身子,向他挥手告别。
陈阡开门,将手里的材料摔在桌上。
“你阿妈已经告知我们全部情况,”她冷声说, “林嘉宸, 你还要负隅抵抗吗?”
这是他被上铐带进派出所的第七个小时。
告发他的阿妈、替他顶罪的阿爸,现在都在隔壁, 一家人可谓齐齐整整。
林嘉宸想到这里, 忍不住弯起嘴角,好像是真切地被幽默到。
双手被禁锢在审讯椅上,他只得低头去够,以一种无效的方式推眼镜:“我什么都没做,什么也不知道,都跟我没关系。和上次一样, 明天,你们肯定还得放我出去。”
陈阡见不得他那洋洋得意的模样,不由下意识瞟一眼身旁的李遂。虽然事先说过这场由她上手主审,但李遂毕竟还是她的带教师兄。
李遂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
陈阡站起来,厉声警告道:“你想玩零口供是吗?不要以为你不开口,我们就没法办你!”
“没有证据啊,警察同志。”林嘉宸耸耸肩。
他脸上的手指印还在,只是已由红痕转为青肿。但除此之外,上午黄月娥的亲自举报似乎并未被他放在眼里,也没留下什么影响。
“那我们来说说,那些有证据的事情,”陈阡微笑着回答,“你很缺钱,是不是啊?你去骚扰司潮,想骗她结婚,拿绿卡移民?”
她的语气像在说八卦。
林嘉宸往后仰,大剌剌伸着他并不长的腿:“我只是正当追求一个心仪的女生,还不嫌弃她名声不好。这非但不犯法,我觉得我还应该拿奖励!”
李遂不易觉察地翻个白眼,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人往高处走。我出身平庸,即使成绩再好,也无法突破阶级的壁垒,”林嘉宸嗤笑,“我想出人头地,想要钱,想过好日子,想当飞出去的金凤凰,有错吗?至于我用什么方法,谁管得着?”
陈阡从桌后走近,居高临下俯视林嘉宸。她的脸还有点未褪尽的婴儿肥,不笑时五官却根根线条绷直,乌黑的瞳孔紧锁住犯人,锋芒直戳进心里去。
她慢慢开口,嘴角噙着胸有成竹的自信:“所以……是想要钱,被司潮拒绝之后,就杀害自家阿伯,只为侵吞那两间房,好多分点拆迁钱。拉阿爸给自己垫背还不够,又诱拐林孝涵,伪造海妃娘娘显灵神迹来给村长施压,好尽快落实拆迁手续,拿到钱一走了之,对吗?”
李遂赞赏地暗暗点头。陈阡实战经验还不算多,刑讯技巧倒是学得挺好。目前警方真正有确凿证据的,其实只有盗窃人证物证俱在,她故意真假参半,就是为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即便不成,以盗窃罪名将林嘉宸暂时扣押,也能拔除台风期间岛上的其中一个治安威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