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事在人为
因林宜纲的暴毙, 长汐村的拆迁前景不免更蒙上一层厚重的阴翳。
见现场没有更多热闹可看,警方又守口如瓶,围观村民各自唏嘘感叹, 渐渐散去。
司潮不动声色地融在三两人流里,往李遂家的方向走。
“这晦气的雨……下得没完没了!”有人不安地抱怨,“鬼台风住我们岛上了?”
“你还别说, 往年倒也不是没有过双台风……三台风连着来都见过!”
“台风倒不可怕, 再怎样也比不上06年的‘桑美’……那才是好几鬼惨吔!”
“说得也对。主要还是这些怪事频发,叫人心里慌得很……”
“怕什么,你要实在慌, 不如挑个天气好点的时候偷偷撑船出海上岸, 保证比留在岛上安全……”
“那可不行。三个小时的海路,万一途中起风, 哭都没处哭去!”
“所以嘛,活得一天是一天,想那么多做什么……”
几个村民你来我往地低语,司潮沉默地听在耳里, 若有所思。
时间已近晌午, 她回到家,林远溯房里还没有动静。
村里出这么大的事, 似乎对她的睡眠没什么影响。司潮不由微觉怪异, 说是起得早回笼补觉,怎么更像是一夜没睡呢……
她没有多想,径直去厨房准备做饭。李遂先前给她送的菜没吃完,昨夜也被一并搬来,左右不过两个人吃,便准备做个一荤一素一汤。
菜洗好切好, 只等下锅,林远溯才睡眼惺忪、晃晃悠悠出现在厨房门口。
“做什么好吃的呢?”
她突然出声,专心备菜的司潮被惊得一抖,才转头来。
“你醒啦?”她笑笑,“那正好,我开始炒菜。”
“我来我来,”林远溯走过去接管她手里的勺,“你去坐着,擦擦汗。”
司潮知道她性格,就不和她客气,在一边饭桌旁坐下,看她炒菜顺便闲聊。
“你没睡回笼觉吗?”林远溯随口问,“不是说困得很么?”
司潮却静了一瞬,答非所问:“是呢,早上睡得不安稳。大概四五点的时候有个炸雷,远溯阿姨你听见没?”
林远溯背对着她,手上动作不停:“没有。不过吧,我这人睡觉一向挺死的,做不得数。”
“你几点起床的呀?”
“大概……七八点?”
嗞——
锅热油响,林远溯娴熟地倒进去油麦菜,香气与水分同时腾起。
菜翻炒出锅,司潮起身端碗,状似无意地问:“你刚才没被吵醒吗,远溯阿姨?”
“怎么?”林远溯刷着锅,准备炒下一个菜。
“村长死了。”司潮说。
林远溯动作一滞,回头来看她:“村长?”
听上去,她吃惊的好像不是“死人”,而是死的是“村长”。
“怎么回事?”她很快转回去,手里的锅倒干净脏水。
“具体情况也不知道,警察还在调查,”司潮随口回答,“听说是被雷劈死的。”
跟其他人相比,林远溯的反应显然要平静很多,甚至都不怎么意外,仿佛早有预料。
饭菜炒好上桌,司潮心里不免犯嘀咕。她想问,但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开口。
“哎?”她还在欲言又止,林远溯已盛好饭递给她,坐下来,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那李遂是不是回不来吃饭啦?我看你也没做他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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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李遂不止是中午回不去家。连今晚能不能回得了家,他都一筹莫展。
“汇总一下目前情况。”
群众终于稀稀拉拉地离去,警察得以摘下口罩,从屋里出来透气。空气里除雨水的腥湿及木头的焦味外,从敞开的房门里,还隐约能闻见一种腐败的微臭。
李遂眉头紧皱,手里抓着笔记本。
他翻过新的一页。这几天以来,笔记本用掉的页数比过去一个月都多。
“庄敏玉的笔录已经做完,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陈阡捧着笔录,“她说她一直带着林孝涵睡在后院,林宜纲一般回家晚,都是独自睡在前院。”
“早上的响雷她有没有听见?”李遂问。
“她听见了,但以为是跟几天前那次一样,劈在山上,就没起来看。”
“其他左邻右舍的说法也差不多。”同事补充道。
“师兄,遗体上有什么发现吗?”陈阡问。
李遂转眼看向屋里,轻叹一声:“林宜纲不是被雷劈死的,应该是被吓死的。简单说,雷劈中他院里的树,他受到惊吓,引发心源性猝死。”
警方抵达现场时,林宜纲头朝外腿朝里,倒在从床榻到门口的途中。他右手伸向墙边的矮柜,左手痛苦地捂着心口,皮肤苍白,四肢末端青紫,身上并没有明显外伤,但存在云雾状深红色瘢痕,符合心源性猝死的病理特征。
村民只看他家院里的树被雷击中,并不了解死者的具体情况,加上有海妃娘娘显灵一事先入为主,才会以讹传讹。
“庄敏玉确实提到过,他有高血压和心脏病,一直在吃药控制,”陈阡点头,“以他这个年纪,多少有些基础病,倒也正常。”
“药放在哪里?”
陈阡指向墙边的矮柜。李遂走过去,拧开瓶盖看一眼,大概因封岛所致,剩下的药量已不多。
“将遗体运到派出所的事,庄敏玉同意吗?”他回身来,看向地上已被蒙上白布的遗体。
陈阡摇摇头:“还没做通思想工作。她估计是想着林宜纲岁数也大,不想再受折腾,天气又热,想尽快入土为安。”
李遂小心翼翼地绕过尸体和周围的标记牌,回到门口。
“第一现场看来没有更多线索,”他沉吟道,“待会儿再去劝劝她吧。另外,这个房间先封上,等刑侦队来人才能打开。”
警员领命,各自开始行动起来。只剩下李遂和陈阡站在门口,面对淅淅沥沥的温雨。
“陈阡,这事你怎么看?”
陈阡想想,答道:“虽然看上去没什么疑点,但一切都过于巧合。正好刚出过几个怪力乱神的事,他就被这种意外的非人力因素杀死,感觉没那么简单……”
见李遂不接话,她有点心虚地补充道:“不过,这也只是感觉,做不得数。”
“不,”李遂摇头,“我们做警察的,有时候第六感很有用。感觉不对的地方,就需要刨根究底,才能避免冤假错案。”
“嗯,你说得对,师兄。”陈阡赞同。
她隐约察觉到,跟之前得过且过、权责分明的老油子态度相比,现在的李遂似乎有些不一样。
瓢泼大雨下过一早上,临近中午,终于有所势微。李遂抬眼,视线落到院中的苦楝树上。
“小李,你爬上树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痕迹。”他回头吩咐道,“陈阡,你找个梯子来,和我上屋顶。雨天湿滑,大家都小心点。”
陈阡去后院问庄敏玉搬来梯子,李遂等在廊下,见她回来便问:“庄敏玉怎么样?”
陈阡微微摇头:“崩溃了,情绪很不稳定,买的饭也碰都没碰。”
“先让她冷静冷静吧。”
李遂伸手攀上梯子,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踩上屋顶。
林宜纲所住的卧房就在前院堂屋旁,挨着院墙,二者之间高差不过一米。跟闽越传统民居的构造相似,屋顶是由瓦片铺叠而成,覆有防风的压瓦石,雨水顺着沟沿汇成几处,漏下檐角。
林宜纲是林氏宗族的嫡系,住的祖屋已有上百年历史,从上个世纪起就不断翻修,相比村里其他人家,规模更大,建筑样式也更为精致。
祖屋面阔五开间,进深三间,檐脊以闵越特色的泥塑、瓷雕、彩绘装饰,绘有飞禽走兽、草木花卉等纹样,脊线处还剪贴有多组如意、葫芦雕饰,工艺巧致,精美绝伦。
若不是骤然出事,待日后旅游开发,林家祖屋说不定还会评个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小心点。”李遂回头招呼刚上来的陈阡。
两人手脚并用,分头沿湿滑的檐顶环视一圈,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
其实就算有什么证据,一早上暴雨侵袭,也很难留下来。
“哎?师兄,你过来看看。”陈阡蹲在院墙边,小心翼翼地指道。
李遂闻声过去,果然隐约瞅见屋檐与院墙毗邻的位置,似乎有几道痕迹,看不分明。
他纵身一跳,在陈阡的惊呼中径直垮到院墙上,微微趔趄几下,总算稳住。
林宜纲家的院墙是后来加建的,以红砖砌成,墙顶有铁栏杆,突出约二十厘米,是防盗所用。不过这种朴素的方式,也只能防君子,防不了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