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潮脑中瞬间嗡的一声,惊得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对方身着雨衣,头戴兜帽,走到廊下无雨处, 才取下湿透的雨衣,对她笑道:“你起来啦?”
是林远溯。
司潮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远溯阿姐……你怎么在这里?”
林远溯走开些,抖抖雨衣上的水:“李遂没和你说过?我是他阿姨呀。”
说起来,上次两人分别后,她确实见林远溯往李遂家的方向走,但没有多想。
原来如此。
林远溯身材高挑,披上雨衣倒也跟南方男人区别不大,加上雨雾迷蒙,倒不怪她看错。
司潮收敛心神:“原来你是远舟阿姨的亲姐妹?”
“对啊,双胞胎呢,我是姐姐,”林远溯促狭地笑,“是不是看不出来?”
司潮微吃一惊。细看之下,林远溯和林远舟眉眼的确有几分相似,但其他长相和气质都迥然相异,更与传说中双胞胎一模一样的长相相去甚远。她倒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这么说来,第一次在海妃娘娘庙后遇到她时,她祭奠的人大概率就是林远舟。
“那以后不能叫你阿姐,”司潮窘迫摆手,“辈分很奇怪。”
“随便啦,我都行。”林远溯浑不在意。
她随意将雨衣扔在堂屋的长凳上,头发仿佛都在冒着湿热的气息,显然刚从外面回来。可现在是大早上九点,她怎么会这么早出门?
司潮有些困惑:“远溯阿姨,下这么大雨,你从哪里回来呀?”
林远溯一顿,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才答道:“我去找叶生阿公,路上遇到李遂去上班,他和我说了你先住到我们家的事。”
“打扰你们了,早知道我就……”司潮有点不自在。
“哎,没事的,”林远溯豁然笑笑,“就算他不说,我也打算提,你家老宅肯定很不方便,一个人住那么偏远也危险。”
她径直向厨房走,又回头问:“你吃早食未?李遂应该煮了粿条,走,一起吃。”
司潮点点头,跟在她身后。
李遂临走时已备好牛杂汤,粿条简单煮熟后拌入汤中就行,倒是方便。牛杂的鲜香混着粿条软弹的口感,驱散早雨的湿郁与困倦。
林远溯倒是吃得干脆利落,不多时碗便见底。
司潮无意识地搅拌汤里所剩不多的粿条,听着屋外雨声,心里有些茫然。
昨晚旧宅被偷,她只得临时搬来李遂家,寄住的不安还未散去,林远舟留下的卷宗又令她再度陷入迷雾。
林嘉宸已经伏法,陈叙是她唯一剩下的线索。但就连这个名字和身份,竟在警方的资料中都是空白,她又能从何查起?
经过昨夜她和李遂的一番推理后,林叶生身上的疑点反而越聚越多。他一生藏有太多秘密,全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坦然,一心只为开店赚钱。
但昨天她才向林叶生打听过陈叙的身份,晚上家里就遭贼,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干系。
所有能做的努力都无端湮没在雨中,眼下,她不能再轻举妄动。
只能寄希望于李遂。但愿他今天有空查名单上那几个人的户籍,说不定有所收获。
“阿潮,你发什么呆呢?”林远溯托腮看她怔忪,笑着在她眼前晃晃手。
司潮如梦初醒,勉强一笑:“我昨晚没睡好,有点犯困。”
“到处都是雨,左右也没事,你再去睡会儿?”林远溯起身收拾锅灶,“吃午饭我再叫你。”
毕竟多少也算寄人篱下,自然不好意思。司潮摇摇头,帮着收拾碗筷,从桶里舀水洗碗。
林远溯也不和她假客气,打扫过厨房,便径直向后院走。
“我起得早,要再去补个觉,”她伸伸懒腰,“你随便点,就当自己家一样。”
司潮点头,看她离去。原来这方小院现在只剩两个人,李遂住在前院,林远溯离异独身,便搬回原先父母住的后院。
她在廊下发呆片刻,转身也想回自己房间,正要推门,突闻村里隐约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刺破雨幕。
司潮忙到窗边掀开窗帘一看,倒没看见什么,只听见住在附近的渔民互相询问,大概都不明所以。有些爱凑热闹的人就撑伞出门,往声音来处寻去。
她心下一跳,腾起不祥的预感。见林远溯房里并无声息,大概早已熟睡,司潮便顺手撑起伞,也出院门向村里去。
李遂家住村西,离派出所和村委都不远。小径湿滑,铁灰色的雨幕衬着黑瓦石墙,无端令人心中多些烦闷。
司潮随着稀稀拉拉的人流路过派出所,正撞见李遂和陈阡出院门,行色匆匆,像是有急事。
李遂一眼瞥见她,只几不可察地微微摇头,神情复杂,话也顾不上说。
司潮也不好多问,只得尽量加快脚步。
被尖叫声惊动的众人互相打听,慢慢聚到一处。司潮抬头辨认,不由大吃一惊。
是村长林宜纲的家。
小院里已有不少人聚集,房门口拉着警戒线,不时有警员出入。
“离远点!别进来!没什么好看的!”一名警察站在警戒线边,勉强维持秩序。
卧房门大开着,司潮越过众人的头顶,隐约能看见庄敏玉瘫坐在椅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陈阡蹲在她身边手持笔记本,边询问边记录着什么。
林孝涵还太小,大概警察怕他受惊,已暂时带去别处。
司潮吸吸鼻子,闻见除雨水的湿腥外,空气里似乎还有一股莫名的焦味。
她若有所思,抬头四处张望,正见院中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树,枝叶直长到二楼的瓦顶,此时却有一道长约两米的焦痕纵穿树身,断裂处袒着碗大的疤,新鲜的断枝落在地下。
有好事者挤进前排,踮起脚却什么也看不见,只得抓耳挠腮,急切地问旁人:“出什么事啦?”
“村长……”有人压低声音窃然回答,“好像被雷劈死了……”
“啊?!”
人群不安地骚动着,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后来者更是惊惶莫名,迫切地向前挤。
“干什么干什么?!”门口的警员伸手斥道。
围观者不敢再向前,就此驻足,转而纷纷低声交头接耳。
“海妃娘娘的警告,难道已经应验?”
“我说什么来着……海妃娘娘向来灵验,不敢冲撞的呀……他林宜纲这是贪心不足!”
“明摆着就是忤逆娘娘,遭了报应呀!”
司潮沉默听着,心中却惊骇莫名。
那不是梦。凌晨那声近在耳畔的惊雷,原来竟是真真切切地劈在林宜纲家里。
依常识判断,他家依山而建,地势在村里确实较高,院里又有一棵大树,理论上也不是全无被雷劈的可能。但是……真能这么巧合吗?
有人却渐渐从林宜纲意外死亡的惊惧中,回过味来,关心更切身的利益。
“村长这走得突然,拆迁的事怎么办啊?”
“就是哎!娘娘说要尽快签字,不然还要有祸事发生!”
“别管他那些虚头巴脑的承诺,我们自己签就是嘛!娘娘一向救苦救难,总不会再降罪下来吧?”
“可是祖宗万一也……牌位流血的事,你们没忘吧?”
人心向如天平般不可预测,短短几天,长汐屿拆迁的决议随着怪事咄咄连出,数度倾斜变更。
渔民被一枚叫做迷信的树叶障目,身为局外人的司潮却更能看清楚,背后必是有人利用民众信仰,在暗中设局角力。
可牌位流血固然能以人为精巧操纵,天打雷劈的诡计,又是怎么做到的?
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司潮没有发现她认识的几个人。她回过头,才看见林叶生仍撑着那柄竹骨黑伞,孑然一身,默默站在院门口。
隔着湿重的雨幕,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司潮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处,遥遥望着躁动不安的人群,和警戒线后的惨剧。
林宜纲是村长,郑延海又一直喊他师傅,两家的关系从前还算交好。与其他人的态度不同,他对郑宁潮也挺和蔼,没说过什么晦气话。
前几次的死者司潮并不熟识,这是第一次有熟人骤然离世。前一天还慷慨陈词的老者,如今说没就没,甚至还是离奇惨死,她不免也有些感伤。
司潮轻叹一声,问道:“叶生阿公,这是怎么回事?”
林叶生沉默半晌,语气淡然,听不出什么惆怅:“这是命。”
他微微转头看向司潮,疲惫老态的双眼平静无波。
“在我们岛上,人命向来轻贱,从古至今几千年,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