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陈叙是谁,”李遂示意她翻到对应页,“陈叙,就是和司文澜一起落海的那个人。”
当年事发后,在长汐屿沸沸扬扬的流言中,这位所谓的“奸夫”再次隐身,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在人们嘴里游街示众、受舆论审判的永远只有女人和女孩。
诡异的是,卷宗上关于陈叙的资料也很少,只说他是来到岛上的外乡人,年龄籍贯都不详,工作身份也未知。
“这也能结案吗?”司潮疑惑不解。
“当年技术手段有限,一些人口资料也没联网,”李遂解释道,“两位受害人落海后尸体没捞到,自然也没有什么随身证件或资料,村里人对外来者了解也有限。”
“那也不合理吧?”她有些不满。
“案子是县公安局刑侦队负责侦破的,派出所移交后就再无权插手。”李遂轻叹一声,“其实……你七岁那年,我看见郑延海推你下海,阿妈后来和我提到过,她很后悔什么也没做,也不让我说出去。她一直觉得……如果当时想办法给郑延海吃点苦头,或许后来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那不是她的错。法律只能约束好人,她也无能为力,”司潮摇头,“这件事里,该死的人从头到尾只有郑延海。”
“司文澜是她经手的当事人,阿妈却没有为她争取到清白和公正,你也因此成为孤儿。而这桩案件又确实存在诸多没有深挖的疑点,所以……我猜,这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她对司文澜有愧,也对你有歉疚。”
司潮默不作声,渐渐有些羞愧和酸涩从心底泛上来。
“不……是我愧对于她的一番苦心。”
这些年来,她多少也怪过林远舟,怪她用对外的说辞搪塞自己的疑问,怪她为什么不能还阿妈清白,也怪她再也不提起往事,只当从未发生过。
林远舟不愿意在幼小的女童心里留下阴影,只希望她能尽快走出去,拥有崭新的人生。
而她自己,其实却一直活在案件的阴霾里。如同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绝望地寻找一个可能并不存在的洞口,一线光明能透进来的罅隙。
“李遂,我们现在可以继续远舟阿姨没完成的事,”司潮吸吸鼻子,“你拿纸笔来。”
她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神情却坚定如磐石。
李遂有些担忧:“现在是凌晨一点,你要不要早点……”
“不用。”司潮摇摇头。
李遂只好照做,从自己房里拿来纸笔。
司潮慢慢分析道:“我现在有点怀疑,远舟阿姨的死,可能和她一直在调查的落海案有某种关联,或者她至少已经获知一些关键线索,才会提出要留在岛上,不惜以离婚为代价换你们平安。”
她在纸上写下自己目前得知的信息。
“司文澜留下的日记里提到,陈叙是唯一能救她的人,”她低声喃喃道,“只要查到陈叙的身份,或许就能理清当年的案情真相。”
“另外,日记本里有一部分残页不知所踪,也许在谁手里,也许已经落入海中,但如果能找到残页,上面肯定也会有关键信息。”
“第三,如果今天去我家里的人想杀我,却转而偷走司文澜的日记,要么,他不是船夫梁案的凶手,是落海案背后还有人,不想让我翻出陈年旧案,要么,他不但是船夫梁案的凶手,还跟司文澜的死有关。”
李遂看向纸张,上面的字迹潦草地写着:
①陈叙的身份。
②日记残页的下落。
③偷日记的人。
“阿妈的日记没有任何人知情,十五年来也安然无恙,对方起初一定不是冲着日记去的,是冲着我去的。船夫梁案已经发生好几天,一直没人找我,为什么是今天?”
司潮的神色渐渐冷下来,颓然倒向椅背。
“怎么?”
司潮在③末尾打上箭头,指向①。
她默然半晌,才说道:“今天除你以外,我只问过一个人陈叙是谁。”
林叶生。
“不……不可能是他,”司潮茫然埋下头,“我们先前才推测过,他不喜欢林氏,跟司文澜关系也算可以,更不可能杀我。”
“他的店走货是跟外面的人合作,跟船夫梁也并没有纠葛。”李遂也摇头。
他站起身来,安抚道:“司潮,你别急,仅凭这种程度的巧合,也不能断定就是他。”
“整件事情还有很多疑点……我拍到的窄巷凶手也跟林叶生对不上……”司潮无力地拽着头发。
似乎好不容易获得的一些头绪,又很快断在层出不穷的谜团里。
“船夫梁一案的调查,你们有获得什么进展吗?”她抬眼向李遂求救,“……这能说吗?”
李遂沉吟道:“目前只知道,他体内的血液采样中酒精和一氧化碳浓度超标,你在院中看见他拜神后,他应该是酒劲上头,便回到床上陷入昏迷。”
“凶手在他醉酒后进入房间,点燃金纸,导致他一氧化碳中毒而死。”李遂直接倒出,“但他死亡当晚一起喝酒的人我们都问过,也有不在场证明。”
“呵……”司潮冷哼一声,“又是不在场证明。”
“在长汐屿这种熟人社会,口供跟道德底线一样,随机应变。”李遂语带讽刺,“不过,我们在现场各处都已经留有痕迹采样,恢复通航后第一时间就能抓出凶手。”
她沉思道:“台风的短短几天,够做很多事了。”
“是啊。”回想起过去漫长的几天,李遂也深有同感。
“好在,林嘉宸已经全部认罪,他当年害死亲弟弟林孝汶,又策划海妃娘娘显灵一事,过失害死林远河后抛尸,都是他干的。”李遂咬着牙不齿道,“一旦定罪,这些罪名加一起,够他死个几遍。”
司潮惊奇:“这些事,你都不应该告诉我吧?”
李遂沉默片刻,才答道:“目前岛上与世隔绝,案情越发扑朔迷离,我只能便宜行事,大不了背处分。否则……很可能连你也保不住。”
司潮不由转头看向他。记忆里的李遂长得秀气,跟林远舟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眉眼。
即便现在已时过境迁,她仍能从这张英气的脸上,恍惚看到十几年前林远舟的模样。
“……谢谢你,李遂。”
李遂摆摆手:“其实我不说,你也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据他交代,海妃娘娘显灵一事背后确实有人指使。”
“他都不知道是谁,就能听人摆布?”
“据他交代,对方用他以往的命案威胁他,他只能听命。”
司潮彻底心乱如麻。2002年的司文澜落海案、2006年的走私案,以及如今的船夫梁命案和神迹作伪案之间看似只是长汐屿漫长岁月中的偶然事件,却好像存在某种千丝万缕的未知关联。
“时间真的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李遂见她神色困倦,还是站起身,“先好好睡觉,别再想这些。”
司潮点点头。他走出去,想想不放心,又探头回来:“我就在隔壁,你有任何事直接叫我。”
司潮在小时候写过作业的书桌前呆坐半晌,直到眼皮不自觉合上,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累到过载。
她站起身,草草洗漱后回来躺下。床单四件套都是新换的,沁着李遂家洗衣液的淡香,可她却辗转反侧,明明身心俱疲,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真是漫长的一夜。
长汐屿的天好像永远都不会再亮起来。
第29章 天打雷劈
司潮一夜难眠, 将近天明时才堪堪合眼。
半梦半醒间,天地间凭空陡然一声惊雷炸起,直如劈在她耳边一般, 震得人心胆俱裂。
她冷不丁惊得睡意瞬间无踪,干脆一骨碌坐起来,掀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屋外漆黑无光, 唯有李遂家左邻右舍的瓦舍轮廓沉默地伏在雨里。暴雨泼天而落, 打在檐顶好像催命的子弹,刚才惊天一雷过后,天地仍有余怒, 不时有隐隐的亮光腾起。
一切活物都在休眠, 对危险无知无觉。而黎明前一个小时,正是最为黑暗的时候。
司潮观察片刻, 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她甚至开始怀疑,近在耳畔的雷声是不是只在梦里。
她重新躺回床上,约天明时分才勉强睡去,醒来时看表已是九点过。
昨夜的惊惧与疑惑交织成解不开的线团, 似乎还留在她的脑子里, 残剩模糊的暗影。
司潮起来叠好被褥,在门下捡到一张塞进来的纸条。
李遂的字迹仍然清隽有力:“厨房有牛杂粿条汤, 记得吃早餐。”
她打开房门, 站在廊下观望。天地间仍是一片雨色,迷蒙中却隐约有一个身影正打开院门,向堂屋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