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翻屋顶固然难以接受,但此时提出开窗,无疑便有转圜的余地。
众人果然不再反对,算是默认同意。
“那你说吧,拆迁的事怎么办?”
“依我看,我们就趁这几天都签好联名信,台风一过就递上去,拿到钱赶紧落袋为安。”
“不行,”林远溯立即摆手,斩钉截铁地反对,“拆迁方案不合理,我们为什么要签?你们就不怕祖宗降罪?台风迟早会散,我们一定要顶住压力,这也是村长的遗愿。”
这话一出,立即引来暴风雨般的围攻。
“你话说得轻巧,要是还死人怎么办?”
“我说嘛,女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们冷静一点,不要被人当枪使!”林远溯说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你们想想,海妃娘娘几百年来救苦救难,何时有过所谓的神罚?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林嘉宸都已经供认,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
“可是……村长……”
村长主张拖延拆迁,继续谈判,不久后就无辜惨死,也的确无法理解。
“那这样吧!”林远溯见众人惊疑不定,径直站上台阶,居高临下道,“为了所有人的长远利益,我绝对会将村长的遗愿执行到底。”
她冷静地举起手来,双眸闪闪发光,如同擎着一枚旗帜:“我林远溯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如果有任何不良后果,无论是天打雷劈,还是惨死暴毙,都应在我一人身上,跟其他人无关!”
“要是不赞成我的决议,谁行谁上,”她俾睨众生,气势凌然,“否则,都闭嘴听我的!”
众人匪夷所思地盯着她,目瞪口呆。敢冒死亡威胁接下烫手山芋,再发下这种毒誓,在他们眼中跟求死没区别。
她跟从前林宜纲的行事方式迥然相异。林宜纲说得好听叫处理温和,说得不好听叫和稀泥。但林远溯刚硬凌厉,直接以雷霆手腕横扫异议,虽是临时顶替村长职位,却瞬间将人治得服服帖帖。
司潮不由将目光投向李遂,李遂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很意外。
人群静默着,踟蹰不前。
“阿溯,我们听你的。”开口的是林叶生。
“那……也行吧,反正报应不到我们头上……”
“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绝不反悔,”林远溯语气坚定,挥挥手,跟驱赶鸡鸭似的,“散吧散吧,别妨碍警察同志办案。”
村民三五成群,渐渐散去,李遂立即小跑过去,让其他同事把车开进来,转移林宜纲的遗体。
司潮和林远溯站在廊下,看着民警忙忙碌碌。蒙着白布的担架遥遥在她们眼前经过,林宜纲干瘦的老人身躯已看不出什么起伏的轮廓,空得好像那不是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
其实时隔十五年,司潮回来时就已敏锐地察觉到,长汐村正在衰亡。幼时熟识的老人一个个去世,年轻人头也不回地逃离,若不是景区开发的规划带来一线希望,跟中国很多乡镇一样,或许有朝一日它就会消失在地图上。
她曾经痛恨的孤岛渔村正在死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林宜纲的担架消失在黑漆漆的门洞里,林远溯面无表情地看着,低低地说了一句:“他算是个好人。可惜在这里,好人向来没好报。”
她转眼斜睨一眼司潮,换上熟悉的笑意:“你想问什么?”
从上一次林远溯出头为黄月娥说话,司潮就知道,她行事激进果断,或许真能改变些什么。但她没想到,林远溯会做到这种地步。
“我一直有点好奇……你当初为什么离婚回到岛上?方便说吗?”
林远溯抬眼望向远方的海面。黑潮漫卷,惊涛拍打岸边的礁石,溅起雪白的浪沫。
辽阔,却也寂寥绝望。
半晌,她才有点出神地喃喃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迫切地想逃出去,却用错方式。我以为一个女人,又没学历,又没技术,想出去只能靠婚姻。”
“只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她低头苦笑一声,“我看起来逃出去了,却还是无依无靠地活在另一个孤岛上。而它反而更大,更荒芜,更难以逃离。”
司潮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我后来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孤岛。与其逃出去,不如立足于此,掌控它,改变它。”
“所以,我选择回来。”
“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妇女主任,”司潮若有所思地说,“在长汐村,顶着离婚的帽子恐怕也不好上位吧?”
林远溯望望左右暂时无人,便转头看向她,眼中渐渐舒展开,露出一丝促狭而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微微弯腰,俯身到她耳边,轻声坦承。
“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32章 疑云密布
“村长家现场有什么线索吗?”
林远溯离开后, 甫一进户籍室,司潮就走到里间门边,急切地探头问。
李遂埋着头, 正在各类尘封的档案架上翻找。
“目前只发现一些痕迹,像是人为。”他头也没抬,“我们初步怀疑, 昨天夜里有人将某种东西扛上过林宜纲房间的屋顶。”
司潮微惊:“这么大费周章?图什么?”
“我猜, 导电用。”李遂森然道。
“有人故意引雷?”
“村长有高血压和心脏病,一直在吃药控制,”李遂回忆道, “他的药没剩多少, 只能等通航后再去岛外医院拿,所以, 很可能恰好近几天在缩减药量。虽然没有直接被雷劈中,但受惊病发而死,也已经造成同等舆论效果。”
“能知道他吃药的习惯,应该是比较接近了解他的人吧, ”司潮顺着他的思路说, “对方故意造成村长遭天打雷劈的假象,这样就能印证海妃娘娘的警告, 迫使村民尽快签字?”
李遂终于找出几份发黄的档案袋, 得以从故纸堆里脱身,回到外间。
“嗯,不过目前都只是猜测。”李遂低头,一一取出档案袋里的表格,“收集到的证据,以及林宜纲的尸体, 还需要等进一步调查化验。”
“他怎么知道哪种材料能快速导电?普通村民应该不具备这种知识,”司潮疑道,“而且,从地上搬材料到屋顶,没有工具的情况下,需要一定的力量才行。”
“没错。所以,我们下一步准备对所有现在在岛上的人进行走访排查。不过他的死牵涉重大,暂时不能公开是他杀的结论,否则会更加人心惶惶。”
“明白。”司潮点头赞同。
“司文澜日记名单上的人,我找出来户籍档案了,”李遂将几张表格推过去,“没什么值得注意的。过去的落户手段比较落后,很多人生孩子也不去医院,都是几岁甚至十几岁才上户口。”
档案一共有三份,分别是林叶生、林嘉宸和章迎凤的户籍资料。
“林叶生和章迎凤的户籍,都是00年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才登记的,”他解释道,“林嘉宸94年上的户口,那时候他已经两岁。”
在“何时何地迁来本地”那一栏里,两人都是空白。也就是说,在这之前,他们都是黑户。
司潮轻叹一声:“司文澜甚至没有户口。郑延海没有给她登记过。”
“怪不得我没有找到她的资料。”李遂了然,“这两人的名字不知道是登记者故意,还是工作人员写错,也都是现在的名字。”
司潮无力地靠向椅背,双眼放空。
当事人三缄其口,官方资料上也查不出什么端倪,想要挖出这份名单上的秘密,却再一次走入死胡同。
“对了,林嘉宸知道自己是买来的吗?”她想起来什么,又问道。
李遂皱眉翻看着自己的笔记,回忆道:“据他交代,他最初并不知情,父母也没和他说。但是小时候总有人在他耳边说闲话,久而久之他也有点怀疑,问林远帆却被骂一顿,才反而确定的。”
“那对于拐卖他的人,他有什么印象吗?”
“没有,他那时候才一岁,”李遂说,“还没到记事的年龄。”
“李遂,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司潮坐直身体,“司文澜之所以将这些人记在名单上,可能因为他们都是被人强行卖到岛上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同一伙人。”
“我也这么想过。但是……说不通,”李遂摇头,“因为林叶生并不是。他很早就在族谱上,而且我问过其他村民,他和父亲、爷爷的外貌相似程度很高,应该是亲生的。否则,林氏宗亲也不会这么尊敬推崇他。”
“唔……”司潮再度挫败,“那他小时候,为什么会去新加坡呢……五六十年代的人也不会有什么闲情逸致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