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遂,借张纸给我,”她伸手,“既然此路不通,不如先别想这些。”
李遂从自己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递给她。
顺着昨天的推理思路,她再度在纸上写下:
①名单的关联。
②陈叙的身份。
③日记残页的下落。
④偷日记的人。
⑤害死村长的凶手。
“我们之前怀疑过林叶生,”她继续分析道,“假设昨晚他去我家杀我未果,转而拿走日记,并在后半夜转头布置陷阱害死村长,就会有以下疑点。”
1.他没有杀害村长的理由。他一直赞成村长的主张,对拖延拆迁进度表示认同,两人利益一致。
2.他虽然可能具有导电材料的知识,但没有足够的力气搬上屋顶。
3.如果他一夜没睡,办完事应该会直接回家补觉,但林远溯说早上去找过他。
“所以,害村长的人应该不是林叶生,”司潮划掉林叶生的名字,“杀死林宜纲对他没好处。要么,凶手想给村民施压尽快签字,要么,村长的死能让凶手得利。这两点都跟林叶生不符。”
李遂的脸色微变。
司潮也意识到不对劲,神情渐渐变冷:“李遂,有一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觉得我阿姨有问题?”李遂沉默半晌,问。
司潮极不情愿地点头,在纸上写下林远溯的名字。
“没事,”李遂勉强笑笑,“我们做警察的,这种情况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她身上确实存在一些疑点。”
司潮早上醒来时,林远溯刚好从外面回来,她自称去找林叶生,但也有可能是谎言。
林远溯上午自称起得早补觉,一直没醒,连村长出事也无知无觉。可能并非起得早,而是一夜未睡。
村长意外死亡,至少在明面上,林远溯是最大的受益者,成为代理村长,便能左右拆迁决议的走向。她既然会出钱收买人心当上妇女主任,大概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还有一件事,”司潮本能地迟疑,“林远溯早上回来时,穿着打扮接近男装。她挽起头发,穿的是短袖长裤、雨衣。有一瞬间,她的身影有点像我拍到的窄巷凶手……”
“……你是说,当初的窄巷凶手可能是女扮男装?”李遂微惊。
“但我不能确定,”司潮犹疑,“当时拍到的影像非常模糊,她只是身高身形有点相似……而她确实并不瘦弱,有足以搬重物的体力,也跟村长挺熟,符合我们对凶手的特征推断。”
“所以如果……如果今天早上,她就是从村长的案发现场离开,收拾好残局后才回来的呢?”
“不过,倒也不能完全确认就是她。远溯阿姨曾经和我提到,她只有初中文化,可能不了解导电材料。”司潮继续写下正面信息,“另外,她和村长的主张一致,并没有一定要害死村长的理由。”
李遂的神色越来越严肃。
“她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她离婚后,以成人高考的方式读过本科?”
司潮大吃一惊:“我不知道。她读什么专业?”
“机电工程。”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狐疑和绝望。
虽然跟林远溯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司潮真心欣赏、甚至倾慕她。她清醒果断,从不怕事,甚至我行我素,一身百折不挠的傲骨,一腔孤勇无畏的心魄。
在僻远落后的长汐屿,她是一把令芸芸众生相形见绌的野火。
而林远溯更是李遂的亲阿姨。尽管过去真正同吃同住也没几年,可毕竟血浓于水,李遂自然更不愿意将林远溯列为犯下这些命案的嫌疑人。
“问问林叶生吧,”他低着头收拾卷宗,“关于今天早上的去向,看看跟她是否能对上。”
“那我现在就去问。”司潮立即起身。
“等等。”
她回头来,李遂犹豫片刻,还是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应该还有工作要做?”司潮疑道,“而且以你的身份,贸然去问,容易打草惊蛇。”
“司潮。”
李遂一字一顿,认真地看着她:“一旦她的嫌疑成立,按照程序,我将不能再继续参与调查。所以于情于理,我必须要亲自确定。”
亲属避嫌原则。
“而且,林叶生始终语焉不详,显然是有所顾忌,我们如果再瞻前顾后,会继续错失先机。”李遂继续补充道。
孤岛失联的情况下,局势脱缰般急转直下,所有人都是困兽,癫狂、绝望、极端。一切法律道德都脆如窗纸,无论男女老少,任何人都可能难以抵御私欲的诱惑,而选择伸手戳破。
下一秒,血花会以怎样的形状和方式,绽放在岛上的哪个角落,无人知晓。
司潮心有戚戚,沉默片刻,才点头道:“那走吧。”
李遂给陈阡打过招呼,两人离开派出所。天空仍然阴霾重重,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唯有潮声寂寂。
“关于陈叙的身份,其他途径都没有什么头绪,”李遂若有所思,“或许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监狱看看你爸……不是,郑延海?”
司潮沉默片刻,答道:“其实在收到匿名信的时候,我就想过。但第二天台风就封锁长汐屿,我没机会去,而且,我觉得他大概也不会开口向我解释什么。”
“他好像没什么求生意志,也没有争取过减刑。虽然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算算日子,其实也快刑满,”李遂说,“监狱都会对罪犯进行教育,或许时过境迁,他会想通愿意开口。”
司潮嗤笑一声:“他……?我觉得有些人改不了。你看林嘉宸,受的教育够长够优质吧?”
“也是,”李遂沉吟片刻,“不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申请探望,陪你去问问他。”
“那至少也得等台风过去,”死马当活马医,司潮没再坚持反对,“他要是能开口,倒省我不少事。”
林叶生正在茶肆柜台后喝茶看书,见到两人出现在门口,他有些惊讶。
“警察同志,你来找我吗?”他起身招呼道。
李遂站在堂中,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茶肆里的顾客越来越少。警察一来,寥寥几个村民都不约而同地立马结账走人,唯恐避之不及。
“来,坐下喝茶。”林叶生不慌不忙摆出两个茶杯。
司潮迫不及待地问:“您跟林远溯关系不错?”
“还可以,”林叶生沉吟道,“怎么?”
李遂接着问:“她今天早上来找过您吗?”
林叶生想想,点头:“是。她来得最早,那时我刚刚开门。”
“大概是哪个时间段?”
“八点不到来的,九点过走的。”
“找您做什么?”
“聊天喝茶,”林叶生一哂,“她说难得醒得早,又没别处去,找我拉家常。”
难得醒得早?还是根本就没睡?
“她来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比如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或者面容疲惫脸色很差?”
“没有,”林叶生喝一口茶,摇头,“倒是精神挺好,比我这老头子强多啦。”
司潮和李遂对视一眼,没说话。如果林叶生的话属实,林远溯的嫌疑无疑便淡去几分。
“怎么?你们怀疑她有问题?”林叶生倒很坦荡,笑着打听一句。
“您昨晚有听到雷声吗?早上几点起的?”李遂以问答问。
“我还真被吓醒过,但以为是做梦,没理会,睡到七点才起来开门,”林叶生眉眼间浮上些感慨,“村长挺好一个人,我现在都没觉得他已经……”
他精神矍铄,侃侃而谈,也不像是一晚上没睡的模样。
“谢谢您的配合,”李遂点点头,“我们对现在岛上的所有人都要做例行询问,您不用在意。”
林叶生满口答应,笑着将两人送出店门。
“远溯阿姨……难道是我误会?”司潮低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可能最近精神过于紧张,我多少也有些草木皆兵。”
“如果两人关系好,不能排除他帮忙掩护,”李遂持保留意见,“只能说……但愿不是她。”
司潮长叹一声。她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即便身为警察,在长汐屿上查案也是难于登天。
无论主动被动,没有人愿意捅出自己的熟人。真实发生的事被掩盖,虚假的流言却能长脚飞驰。
两人走到码头旁的丁字路口,李遂说:“你先回家吧,我还要去所里。”
“好。”
司潮正要离开,远远瞧见黄月娥从村里向这边走来。她行色匆匆,见到李遂甚至一路小跑,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自从上次告发林嘉宸后,村里人对她颇有微词,甚至明里暗里讽刺责怪她不地道。黄月娥便深居简出,鲜少出门,今天村长出事她也没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