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整艘船被推上峰尖,船身陡立成几乎90度,舱里没被固定的所有器具都在空中飞, 宛如不长眼的暗器,个个致命。
“千万别松手!”司潮双手护住头,身体晃得像盅里的骰子,“我有经验!等我来!”
“好!”李遂来不及多说,只顾死命抱紧手里的舵盘,仍然保持右满舵的航向,逃离浪尖的追捕。千钧重的海水却形成巨力,从脚下船底的螺旋桨传来,和他进行着力量悬殊的角斗。
第一波疯狗浪骤然拍上舷窗,防弹玻璃应声绽出裂纹,如蛛网般快速蔓延。
“左舷窗要破了!”浪啸充斥耳膜,司潮只得大声嘶吼。
趁着短暂的几秒喘息时机,两人默契变换位置,司潮钻进驾驶舱接手舵盘,李遂则扑向行将破溃的左舷窗,顺手扯下警用雨衣,尼龙布像风帆一样猎猎鼓起,罩住裂口。
“绳子!”司潮竟还有余力,一手死死顶住舵盘,一手从工具箱里找出消防绳,劈头扔给他。
李遂接住绳端,缠在手腕上,在舷窗四周固定打结。
只两秒,防弹玻璃终于难以抵挡千钧重压,彻底被海水捅破,幸好裂口被尼龙布紧紧糊住,水柱遇阻,一时间迅速倒涌回流,少数涌入的积水也退向舱底排水阀。
终于顶住第一波浪击,李遂浑身透湿,手里还紧紧抓着绳端,从舱板上爬起身来。
司潮站在控制台后,随船颠簸不已,勉强稳住身形。她全神贯注盯紧前方海况,手上连续点舵微调,平日里舵盘本就粗粝,如今更像有千斤重,磨得她手心生疼,估计要出血泡。
一味逃跑不是办法,公边艇25节的速度不可能跑得过浪,她知道,必须使出看家本领驯服脚下的钢铁庞物,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葬身海底。
“没事吧?”问的是船,也问的是人。
“还好。”李遂的声音依然平静,“我就是有点后悔,不该让你和我一起赌命。”
虽然暂时脱困,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短暂的中场休息。
大海从来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人。
不过几十秒,第二道疯狗浪嘶吼着,砸向船艏。
被舱底的浪强行摁着头,船身不得不打横过来,好像怪兽的掌中玩物,毫无挣扎的余地。司潮稍稍减速,侧舷剧烈颠簸晃荡,桅杆摇摇欲坠,各部件的金属都在互相摩擦,发出尖锐爆鸣。
“还来!”
司潮猛扳舵盘,加大马力,船艏如神龙昂首摆尾,斜切入左浪的间隙。船身乍然一抬,恰好被浪峰拱到最高点,躲过致命一击。
刚攀过高峰,船腹又蹭着浪坡下滑,仿佛轻飘飘地垂直下坠,失重感造成的眩晕迎面来袭,拽得人心底发虚。
李遂守着破损的窗口,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有机会就继续不停加固,几乎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颠簸晃得他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怎么样?是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司潮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李遂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平心而论,要不是凭借司潮丰富的驾船技术,单靠他一人怕是九死一生。但某种意义上,若不是无辜被牵扯进来,本来也不用连她的命一起赌上。
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谢谢……多亏你在。”
司潮只稍缓上半刻,没有获得更多喘息机会。滔天的海水泼上挡风玻璃,雨刮器发疯一样地猛摆,趁着前方探照灯只有几秒钟的清明视野,她敏锐地捕捉到不祥的死亡讯号。
稍远处的海面上,三道浪尖拧成麻花,中心如同漏斗般形成黑不见底的漩涡。
这是死亡陷阱。如果正面刚上去,船艇必然会被拍翻,如若减速避让,更会被吞入浪腹。
常年出海的经验告诉她,要想脱困,绝对不能硬碰硬,只能以蛇形“Z”字航法,寻找合适的角度,以船艏的两舷交替受浪,才能将冲击减到最轻。
“稳住!”她大喊一声,死死抱紧舵盘,向右猛打,手心分不清是汗还是水,冰凉透湿。
引擎轰然咆哮着,船艇一头扎进浪谷。
船艏插入海水的刹那,司潮猛拉左舵,稍稍减速,借浪涌抬头,如飞鱼跃出水面,险险蹭过第二道浪峰。
但第三道浪已劈头盖脸,近在眼前。
司潮咬紧牙关,舵轮飞转,船艏右摆。
船身横摆如刀,斜刺里劈开浪腰,好似钻进暴烈的瀑布水帘洞。白浪炸成漫天暴雨,直直砸落在舱顶,螺旋桨杀红眼一般狂转,发出令人牙酸心惊的机械传动爆鸣。
好在擦着漩涡边缘,船身终于嘶吼着堪堪逃过此劫。
司潮操控着舵盘继续走“之”字路线,数次剐着浪脊左右横跳。每一次转向都危险地卡在浪头抬升的滞空时间,如同走钢丝的艺人,跳着死亡探戈。
“小心——!!!”
正在此时,司潮只觉背后风声袭来,金属撕裂声刺痛耳膜,船艉的锚盘终于不堪重负,铁索断裂,像大摆锤般飞向舱室,碎片四处乱崩。
她来不及回头看,李遂已纵身扑来,将她带倒,两人齐齐滚上侧舱壁,摔落在地。锚盘擦着她的头顶,击穿驾驶舱的防弹玻璃,被最后一道巨浪卷入空中,倏尔间消失不见。
“该死!”玻璃碎片飞溅一地,司潮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立即起来抓住舵盘,可为时已晚。
舵盘陡然间失去控制,疾速回转。整艘船却正好借着这一扫之力,如鲤鱼跳龙门般,钻进浪潮背面的安全区。
船艏平平拍在海面上,尾巴高高翘起,而后疾速下坠。司潮狠狠撞上前舱壁,被重力压在控制台下动弹不得,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
船身颠簸稍止,她摇摇已成浆糊的脑袋,勉强支撑着散架的四肢爬起来——
入手的触感温润稍硬,但并不是钢铁的坚硬冰冷。司潮微吃一惊,抹去脸上的水定睛看去,竟是李遂挡在她身前,替她做了人肉沙包。
“你没事吧?”她赶紧蹲下身,拉他起来,“还能动吗?”
“没事,撞了一下。”李遂晕得很,缓一缓才能回答。
船艇总算稳定住,司潮扶他坐下。
李遂捂着额头的伤口,血从指间不断流下,糊住眼睛,淌得满脸都是,他只得闭上眼,但仍然一声不吭,脸上没什么表情。
“医药箱在哪?”司潮问。
“你去驾驶舱后面……应该能找到。”李遂微微喘息着,哑着嗓子回答。
好在医药箱还固定得好好的,总算没有被浪卷走。
司潮找出生理盐水和纱布:“先简单处理一下吧,上岸再去医院。”
“小伤而已,不碍事。”李遂顺手接过,“我自己处理就行,你看着船。”
“好。”
司潮也不跟他推三阻四,站起身来,辨明方向,重新找到航道,稳住舵盘。
挡风玻璃大剌剌豁着口,海风从中灌进来,背后的冷汗经风一激,凉得人打哆嗦。
好在公边艇向来执行的都是危险公务,被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撞船、遇上狂暴的风浪都算家常便饭,主体结构完好,一时半会还撑得住。
驶过浪峰区后,海面看起来安宁许多。船艏破开白浪,远在天边的城市灯光,也越发明晰地显出璀璨的轮廓来。
李遂手法利落,三下五除二包扎好伤口,擦掉脸上血迹,视野才重新恢复清明。
劫后余生的两人瘫倒在座椅上,缓缓平复心跳。
“真没想到,身为警察,还有被你救的一天。”李遂慢吞吞地说。
“你当年救我,一命还一命,”司潮狡黠地笑道,“以后就不欠你啦。”
“说起来,还要感谢我阿姨,”李遂沉默片刻,迟疑地开口道,“那十几年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到你。”
司潮闲闲地把着舵盘,转头看向他,笑吟吟地说:“那你是希望见到我,还是不希望?”
“……”
李遂一时语塞。
“既想见到,也不想。”他斟酌着措辞,诚实地回答,“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但又觉得,如果你过得好,应该就不会再回来。”
“一开始,我很烦你。”司潮嘴角一撇,颇有几分嬉皮笑脸,“像个闷葫芦,什么都问不出来,古板无趣。”
李遂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知道。”
如果有机会,他当然希望司潮远离这些危险。她的童年太苦,值得拥有最好的人生和未来。
但谁也没有想到,长汐屿的事态急转直下,会发展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