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出现火灾事故, 隆重的海妃巡游不得不临时中止。林予彬被快艇送往市区医院,生死未卜,巡游队伍里的村民各自散去, 忧心忡忡地聚在茶肆里, 沉默着喝茶抽烟。
远道而来观礼的游客计划被中断,岛上能游览的去处又不多,也都神色复杂, 彷徨没有方向。
海滩上的事故现场, 李遂蹲在烧焦的遗迹旁,百思不得其解。
“警察同志, 喝点水吧,清清喉咙里的灰。”司潮站在警戒线外,远远地喊道。
李遂回头,见她手里提着一塑料袋瓶装水, 正分发给调查现场的民警们。
若是平时, 他们肯定要调笑几句,眼下大家灰头土脸, 都没心情, 只伸手接过去,低声说句谢谢。
李遂微微眯起眼,看向湛蓝没有一丝云朵的天空。时近正午,烈日灼人,晒得人脑子发懵。
他起身来,拍拍手, 高声说道:“大家休息五分钟。”
众人答应着,脱下闷热的手套鞋套,撩起警戒线各自找阴凉处散去。
司潮递给他水瓶,低声问道:“有什么发现?”
李遂喝一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吐出嘴里的灰。他摇摇头:“火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烧起来的,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线索。”
“塔骨是由特殊的工艺制成,会不会使用过什么易燃的材料?”司潮问。
“这确实很容易想到,”李遂皱眉道,“我们问过。头桶和塔骨的材料是樟木和竹篾,为防水防腐,都刷过桐油。但桐油的可燃点高,一般来说不容易被引燃。”
“而且,如果是鞭炮的火星溅上去引发的火灾,不更说明这是意外,不是人为?”他补充道,“毕竟,谁也不知道鞭炮会往哪个方向崩。”
“像凤姨那次一样,神像被人提前泼过汽油呢?”
李遂再次摇头:“技侦的同事看过,现场没有检测到汽油成分残留。”
“这也太奇怪了。”司潮喃喃道。
“疑点确实很多,”李遂慢慢喝着水,“如果是人为,完全可以直接放火,巡游队伍里的器具都是易燃材料,现场又有很多香火鞭炮。但其他人都没有被火波及到。”
“难道这是冲着林予彬一个人去的?”司潮若有所思地问。
“如果不是意外,纵火者可能确实是刻意避免祸及旁人,”李遂顺着思路继续说,“他好像只想对林予彬一个人精准下手。”
他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开始震动。
“喂?请说。”
电话那头,范医生的声线疲惫而无力:“李警官,我们尽力了……”
“怎么了?慢点说。”李遂神情一凛。
“林予彬因三度烧伤引发休克,在救护车送医途中,抢救无效死亡。”
噩耗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茫然无措的李遂头上。
他勉强镇定心神,安慰道:“范医生,你辛苦。没事,这不是你的错。”
挂断电话,李遂长叹一声,面沉如水。
司潮大致猜到:“死了?”
“嗯。”
“烧成那样……本来也很难救回来,”司潮跟着叹道,“神像有几十斤重,一旦烧起来逃都逃不了,跟枷锁一样,只能等死。”
“如果这是人为,对方的心思可谓缜密狠毒,”李遂感慨道,“挑准时机,一击毙命,在众目睽睽下杀人,还能不留下任何把柄。”
“可他是远洋集团的人,谁要害他呢?”司潮反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想到什么,但没人敢说出口。
李遂不敢妄下定论,转身想要招呼众人归队,却见一个村民站在警戒线外,惊惶地东张西望。
“你有什么事吗?”
他一眼认出,这是船夫梁死亡当晚跟他一起喝酒的村民。拿到男作家的证词后,他也曾再次询问对方,但他一口否认当晚有第三人存在,死活不愿意作证。
“林予彬……怎么样了?”村民的眼神躲闪着,似乎不敢看向不久前发生惨案的废墟。
李遂看他一眼,谨慎答道:“还在抢救。怎么?”
他颤颤巍巍地掏出烟来,发一支给李遂,自顾自地点燃,狠狠吞吐几口,才犹豫地说出口:“大家都说,今天海妃娘娘本就不愿意出巡,所以才大发雷霆,降罪于他……”
“降罪?”李遂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为什么?”
“你看……我是这么想的,”村民默默抽着烟,片刻后才继续说,“他扮陪神,娘娘可能认为是亵渎……所以就……”
“为什么是亵渎?”
李遂一味地问到底,村民终于顶不住,一股脑地吐出来:“我觉得是他有罪。我说实话吧,那天和船夫梁喝酒,他确实在场。”
李遂眉心一跳:“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哎……”村民深深吐出一口劣质烟,走投无路下只好坦白。
“拆迁的规划没到梁通家,他一直和我们抱怨,说远洋集团别欺人太甚,”他低低地说道,“这话传到林予彬耳里,就叫我组个饭局,叫上梁通和他聊聊。”
“林予彬想跟他解释,拆迁的规划不是他们定的,是上面定的,但他半点听不进去。梁通还……还威胁说,如果不另外给他补偿,他就把林家当年做的事捅出去。”
“他有林家什么把柄?”李遂立即追问。
“我……我也不知道啊,”村民撇嘴道,“之前行船闲聊的时候,他老挂在嘴边,吹牛说远洋集团发家还要靠他,但我们问具体什么事也不说。那天我也以为……他喝大了,说胡话呢。”
“所以你觉得,梁通回家后,是林予彬上门杀了他?”李遂问。
“不……不不不!”村民吓得连连摆手,“我可没这么说!我并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去!”
“那你为什么觉得他是有罪之人,海妃娘娘会降罪?”李遂反问。
“我……我只是听到临走之前,林予彬说他这是找死,第二天一早就发现船夫梁……”村民嗫嚅道,“我就是瞎想的,没有任何证据,没有的。”
“你之前怎么不说?”李遂不满。
“你说人活一世,谁还没点秘密嘛?”村民哂笑着说,“都……都是老乡族亲的,捅破天对谁都没好处,没有必要。”
虽然理由在意料之中,李遂仍是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咬咬牙,才平复道:“你现在去派出所做个笔录,马上去。”
“不……不去行不行?我不喜欢那院子,阴森森的。”村民嬉皮笑脸地耍无赖。
“不行!”李遂遏制不住怒意,肃然道,“配合调查是公民应尽的义务!你必须去,听见没?”
“别这么凶嘛,警察同志,”村民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我去就是。”
盯着村民远去的背影,余怒未消的李遂仍觉不放心,抓起对讲机吩咐留守派出所的同事,务必半路截住他。
经此意外,游客们丢东西的丢东西,迷路的迷路,打电话去派出所求助的也不少。对讲机另一端的同事也身心俱疲,强撑着答应。
李遂转过身来,见剩下的同事还蹲伏在四处,弯腰取样寻找线索。
司潮见他脸色不善,低声问道:“又出什么事?”
“这人终于舍得开口,”李遂咬着牙,“林予彬当天就在船夫梁的饭局上。”
司潮淡淡地哦一声,随即猛地抬起头。
如同一道闪电乍然划过脑海,广场上林予彬的身影似乎浮现在眼前。当时她一直盯着对方看,但被狂欢的气氛感染,没有来得及细想。
“好像……”司潮忍不住惊呼,“他身材轮廓就像那个我拍到的凶手!”
李遂也大吃一惊,回想道:“确实有点像。”
林予彬不常驻岛上,只最近因负责拆迁事宜才隔三差五来找村长,他并不熟识。
“但我查过出岛记录,”李遂眉头紧锁,“停航的当天下午,他就已乘坐轮渡离岛,记录上写得很清楚。”
他继续揣测道:“这样看来,他很可能伪造离岛记录,或者离岛之后,又偷偷开船回来。”
“可是并没人看见他的船,那些天他也一直没露过面。”司潮一脸愁容,“人已经去世,我们现在也无从得知真相。”
两人正彷徨间,四处查找线索的陈阡猛地直起腰,高声喊道:“这里!”
“怎么?”李遂立即转头赶过去,司潮没有权限进警戒线,只能远远看着。
陈阡戴着手套,手持镊子在烧焦的尘灰砂砾中翻搅,终于拈出一块反光的碎片,举起来给李遂看:“这是什么?”
“是神像上的?”李遂皱眉回忆。
“司潮,你有拍到神像的特写吗?”他转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