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彬在这个所谓阿爸的授意下,作恶多端杀红眼,我给过你们很多时间很多机会,甚至有过暗示,可你们呢?那么多破绽,那么多线索,最后说是意外?”林远溯惨然笑道,“梁通是咎由自取,可林宜纲做错什么?林予彬杀人还诛心,将他一世名声毁得干干净净,落个天打雷劈的下场?”
“既然警察不作为,只好由我出手咯。”
“林远溯……”以意外结案的缘由别人不知道,他心知肚明,李遂只能无力地欲言又止。
“你是我阿妈的双胞胎姐姐,她和我都是警察。如果她在天有灵,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误入歧途。你放下刀,不要一错再错。”
林远溯拖着手中仍在挣扎的林远洋,神情镇定自若,一步步退向崖边。
她惨然一笑:“你还敢提远舟吗?”
手上刀猛地收紧,林远洋双眼一闭,喉间不住咯咯作响,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肤,流下殷红的血。
“不如问问我手里这位,他对远舟做过什么?”林远溯冷冷地说。
“哦,说不出话啦?”林远溯低头一看,轻笑一声,“我来替你说。”
“十一年前,林远舟发现你和阿弟林远泊的走私船,你下令灭口,事后将她推进海中,自己驾船逃跑,留下林远泊顶罪。你自己说,我说得对不对?”
林远洋被铁钳般的胳膊挟持着,脸上早没有一丝血色,脖子以下的衬衫被血源源不断地染透。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得机械地点点头。
“你看,他承认啦!”林远溯笑嘻嘻地说。
陈阡跟在李遂身旁,茫然犹豫地看向他。李遂知道,今天的局面两败俱伤,已经再难收场。
于情,林远溯是他的亲阿姨,于理,无论是林予彬还是林远洋,都已有确凿证据印证他们的罪行。
但同态复仇不为现代法律所容。
“你不如再问问他,九十年代那十几年间,他们拐过多少女人小孩,把多少人当牲口一样卖来卖去?”林远溯继续笑道,“摇身一变搞个远洋集团,假模假样地做做慈善,就洗白啦?那都是沾着人血的钱,真不怕遭报应!”
李遂默然片刻,虽然心乱如麻,仍强撑着劝说:“林远溯,他的罪行自然有法律制裁,不能由你判定。你放开他,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放开他,然后呢?再用意外结案,不了了之?”林远溯摇摇头,“我不会再等你们。”
“还有你,阿潮,”眼尖的她一眼瞟见人群后的司潮,“你阿妈司文澜就葬在我身旁。我手里这个人,就是造就她悲剧的罪魁祸首,你愿意看着他继续逍遥法外吗?”
司潮猛然被点名,不由触电般抬起头。林远洋被她挟持在手中,已经退到崖边,碎石不时簌簌落下。茫茫大雨中,他脸上已分不清是泪还是水,只瞪着一双苍老的眼,半是无助半是绝望。
事到如今,棋盘补上最后一子,所有的猜想都已被一五一十地落实。
今天之前,她只知道林远洋必然跟拐卖案和走私案存在关联,却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可就在不久前,他还是慈眉善目的企业老板,不惜以身保护孩童,事后一句话都没多说。
几个小时前,他是林氏最为德高望重的后人,手持燃香,点起代表无上荣耀的礼花鞭炮。
而现在,杀害司文澜的始作俑者就在她眼前,战战兢兢,老泪纵横,狼狈不堪。
劫持他做人质的,却是永远潇洒永远轻快微笑的远溯阿姨。她的大红旗袍被雨水从上到下,融为一滩暗血般的殷红,刀上的血染上她的手指,宛如盛开的木棉花。
长汐屿的暴雨洗白恶鬼,将罪恶的证据冲刷得干干净净,却也又一个个地,将人变为恶鬼。
“远溯阿姨,”司潮上前几步,直至被李遂拦下,她艰涩地开口,“我们讲情理,也讲法律。”
“他纵然恶贯满盈,我也恨不得让他付出代价,”她的语气有几分茫然,“但你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们的钱沾着人血,可是你现在的手……也一样。”
“她说得很对,”李遂慢慢抬脚,不动声色地向前靠近,“停手吧,阿姨。我不想看到你一错再错。”
大雨扑簌簌砸落,逼得人睁不开眼。林远溯的脸上同样雨水横流,却分不开手去擦。茫茫雨幕中,模糊的视野只能看到几抹不断靠近的黑影。
“好……好啊,”她露出一个决绝的笑,“那我只能……”
李遂瞬间意识到,她早心意已决,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她的计划。
“再送你们最后一个礼物。”
她猛地手上发力,狠狠箍住林远洋,疾速后退,直至坠下崖顶。
“住手——”
李遂带人迅速冲上去,伸手去捞,却为时已晚。
红色旗袍的裙摆在风中飞舞,如同盛开的木棉花。林远洋的惨叫渐渐远去,两个活生生的人被大海迅速吞噬,很快不见一丝踪影。
海面随即恢复如初,发出满意的呢喃。
暴雨还在下。
第63章 渔港雨夜
暴雨遮蔽天地, 织成细密的惨白水网,被鞭子般的骤风一波波撵向远方的海面。
几艘蓝白相间的公边艇宛如单薄的枯叶,在浪尖谷底虚弱地起伏挣扎。
天色阴沉得像黑夜提前降临, 雨水模糊视野,连探照灯也无力刺穿深暗。李遂浑身湿透,伸手一抹脸上横流的水, 仍然竭力瞪大眼睛, 试图找寻与狂潮几乎混为一体的阴影。
林远溯带着林远洋跳崖后,警方立即紧急调公边艇前来救人。但暴雨来势正凶,十分钟过去, 李遂心底的希望一寸寸被雨浇灭。
十五年前, 司文澜与陈书真同样葬身于这片海域,林远舟遍寻不获, 死不见尸,终成疑案。
他没有想到,自己与阿妈竟终是走上相似的道路,如同命运刻意安排的荒谬戏码。
“雨太大啦!什么也看不见!”身后另一侧的陈阡穿着雨衣, 也根本无法阻挡暴雨的侵蚀。她手持警用手电筒, 茫然地扫射黑漆漆的海面,不得不高声喊道。
“继续找!”李遂红着眼, 趴在船舷大吼,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两人继续不明不白地沉尸海底,县局更不会轻易相信派出所的说法,长汐屿上的罪恶渔网很难再有彻底掀翻的机会。
清白无辜也好,恶贯满盈也罢,所有人的死都将毫无意义, 如草芥尘灰般白白消失。
虽然是双胞胎姐妹,两人的性格却大相径庭。林远溯个性张扬肆意,直来直去,林远舟则更为内敛,心思也更缜密,不轻易对外敞开心扉。
尽管是亲阿姨,但林远溯早年长期在外,李遂跟她的相处时间并不算长。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林远溯才是心思深沉的那一个。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一切的?
在与身为警察的侄子朝夕相处,在他的眼皮底下,在他们日夜巡逻地毯式排查的同时……
林远溯早已写好两条人命的死亡剧本。
每当回想起这一幕,纵然早知人性深不可测,李遂仍觉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一种更为深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无论是警察还是法律,对于犯罪行为采取的行动永远有滞后性,再重的刑罚都只能在事后,而无法预先阻止悲剧与伤害的发生。
如果他能更早些察觉到林远溯的企图,如果他能提前找到林予彬犯案的确凿证据,如果在面对刑侦队时,他能更坚持自己的判断……
可惜没有如果。
“你说——”陈阡脆生生的声音刺破雨幕,遥遥传来,“最后一个礼物是什么意思啊?”
李遂的思索与自责被一并打断。他的目光仍在海面上机械地逡巡,无措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恰在此时,雪亮的手电白芒扫过海上的崖壁,隐隐照出些许怪异的轮廓,某种被反射的光也随之一闪而过。
“陈阡,你过来看看!”李遂的心微微提起,握紧对讲机,吩咐另一端负责开船的水警,“麻烦尽量靠近崖壁。”
“怎么了?”陈阡不明所以地转身凑过来。
“那里,”李遂左右挪移手电示意,“应该有东西。”
陈阡睁大眼,用自己的手电跟着照过去,两道光柱交相在黢黑的崖壁上晃动。
长汐屿东崖下临太平洋,高达百米,几乎与海面垂直,绝壁峭立无路可下,尽是嶙峋凸起的山石。古时崖顶曾设瞭望塔,以防倭寇从海面侵袭,最是易守难攻之处。
身下的公边艇艰难地破浪前行,与风雨搏斗着,仅能稍稍靠近十几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