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她可是秦大当家的新夫人,身份尊贵得很,真要有事,秦家哪能放着她涉险。”
议论声渐渐平息,各自交换过眼神,终是有人应声:“少夫人说得在理,咱们听少夫人的。”
一番话虽稳住了众人,但季灵儿心知此非长久之计,她心里怕的厉害,避开人群回到马车旁,扶着车辕大口呼气,强撑的镇定卸去,冷汗涔湿后背,双腿发软。
她并非受过调.教的大家闺秀,往日庵中有重大法事只跟着跑跑腿打打杂,突然被推出来主持大局,她的胆子仅能撑面子,里子已经虚成雪水了。
融化的同时,吸走周身温度。
昨日惩治姚氏送来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全因她不畏惧姚氏,不畏惧得罪人。
可眼下是疫病,一旦病情扩开,靠她三言两语糊弄不住,又当如何呢?像十年前那样,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折磨到咽气,尸横遍野时由官府点燃一把火,任村庄烧成白地吗?
玉秀唤了许多声,直到伸手碰触季灵儿肩膀,她才猛然回神,眸中散去的神光悠悠聚拢。
“我......我在想万一疫病蔓延起来该如何处理。”
玉秀提议:“要奴婢回去请老夫人或大夫人来主持大局吗?”
“啊?”季灵儿闻言愣住了,错愕看着她。
玉秀以为说错话,“您觉得不妥?”
“不是,”季灵儿摇头苦笑。
流民中出现疫病是大事,回去找拿的准主意的人主持大局是正理,很简单的道理,她为何没想到。
并非没想到,而是在季灵儿习惯一个人熬过所有难关,遇事倚仗他人这种想法,对她而言太陌生。
好似一下子找到主心骨,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季灵儿很快定了神,“再等等流民的诊断情况,病情没有扩散迹象便不必惊动府中,一旦发现其中另有发病者,迅速回府禀报老夫人。”
玉秀领命过去。
季灵儿又对秋棠道:“你也去吧,各处都盯紧些,万不可再出纰漏。”
支走二人,她独自靠在马车旁,不断调整呼吸,难压心头慌乱。
幸而玉秀没过多久带着好消息回来:“得病三人皆是外乡流民,昨日来时您及时分离处置,未使病情扩散到其他人,流民中暂时没发现其他患病者。”
“当真?”握在车辕上的手指因激动收紧。
“郎中们问诊过后亲口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季灵儿终于宽下心,抬步欲往诊棚走。
玉秀见她面无血色,劝道:“您回马车上歇着吧,外头有我们。”
“不了,我亲自去看看心里踏实,而且疫病到底是隐患,我得在他们看得见的地方。”
天意眷顾,三名病患症状尚在可控范围,按时服用汤药过些时日可痊愈,后半晌流民里虽又冒出两名昏倒之人,万幸只是普通发热。
好容易熬过有惊无险的一日回到秦府,马车停在正门,而非离大房院子近的偏门。
秦家乃五进式穿堂院,共八个大院,十九个小院,院套院,颇有意味幽深之感。
各大院落间隙处会临街另开偏门,日常进出互不干扰。
是以刚下车的季灵儿十分纳罕。经秋棠提醒,再见府内外张灯结彩,方反应过来今日是小年,需去正院问安用膳。
她浑身冷噤乏力,实在想回去歇着,便说:“我不舒服,你去替我回老夫人吧。”
“毕竟是年节,您好歹去见个礼,不让旁人拿了话柄胡说。”秋棠道。
季灵儿没力气同她掰扯,无奈撑着虚弱的身子到正院。
老夫人笑容慈祥:“芮宁回来了,天寒地冻还要你亲自操持,真是苦了你了,快坐下,喝盏参茶暖暖身子。”
季灵儿正要答话,姚氏抢先开口:“母亲说得是,芮宁确实能干,只是年轻好强,险些酿成祸端。”
“这说的什么话。”老太太瞥她一眼,冷下来的语气足以表明态度。
姚氏憋着昨日的气,不肯罢休,“母亲还不知道吧,昨日混进来的流民中有好几个患疫病的,这么大事芮宁瞒着不知会家中,独自做主处置。万一出了岔子闹出人命,岂不叫阖府上下跟着遭殃?”
老夫人眉头皱得更深,威意扫过姚氏。
二婶娘云氏察言观色,温声劝和:“四弟妹说得过了,芮宁是失了这层考虑,好在处置得当,倒叫咱们免一场惊扰,且眼下疫病未扩散,算不幸中之万幸。”
虽是各打五十大板,到底免了一场老夫人对姚氏的正面斥责,否则好好的小年夜都会不安生,老夫人念着她的面子,神色缓和下来。
偏姚氏不是个会看脸色的,嗔怪道:“你也说了是不幸中的万幸,没出乱子是秦家列祖列宗保佑,是咱们命大,她——”
“她到底年轻,还要咱们做长辈的多宽容教导,”云氏再次抢过她的话,“四弟妹素日最疼小辈,对宗劭更是上心,但关心则乱,没得再让人误会了你的好意。”
云氏这番话旁人听不懂,却敲打地姚氏心里一阵阵发虚。
你来我往的争执飘到季灵儿耳中,化作缥缈的嗡嗡声,忽低忽高,她只觉浑身沉重如铅,脚下却似踩在云端。
“芮宁?”似乎是老太太唤她。
季灵儿懵懵抬眼,声线虚浮:“祖母,我身子不适,想先回去休息。”
姚氏刚放下的情绪又提起来,“哟,这就摆起架子来了?”
“芮宁不敢,实在支撑不住,先行告退了。”
季灵儿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不欲理她,朝老夫人和方淑凤浅施一礼,不等回话,转身向外走。
门毡撩开,冷风裹着雪花扑上面颊的刹那,眼前天旋地转,软着身子向前倒去。
刹那间,有长臂横斜而来,宽厚手掌锁着她的腰肢,跨步越过门槛,轻轻一捞,将人稳稳带入坚实胸膛。
沁入肺腑的寒气里多了一味松香,季灵儿朦胧睁眼,眸底映进一张冰雕玉凿的脸。
秦劭回来了。
这念头竟使她莫名鼻酸。
秦劭与她前后脚回府,刚要进门听见姚氏发难,好奇小姑娘会如何伶牙俐齿回嘴,在门外多逗留片刻,实没想到是这副光景。
丫鬟尚挑着毡帘,门口情形屋内众人一眼不差看全了,脸上各有精彩。
老夫人从诧异到展颜,招手道:“宗劭回来了,快进来。”
秦劭担心她身子,但不好拂祖母的意,将怀中人轻轻扶正,低声问:“自己能站稳吗?”
季灵儿试着感受脚下,方才的头晕目眩已稍有缓解,只站着应是不成问题,她点了头。
刚松开手,她又猛然抓紧对方衣袖,檀口微张,小声吐字:“还是晕。”
秦劭垂眸,白嫩指尖泛着青白,带着袖口微微颤动,分明是冷得厉害。
抽出衣袖,将人裹进大氅,拢着她上前向老夫人问安。
大氅遮着季灵儿半张脸,亦挡住她突如其来的小心思。
第17章 病中
季灵儿想要秦劭众目睽睽之下的亲昵,不为别的,就为给秦家上下看,为以后演恃宠生骄的戏码做铺垫。
老夫人关怀几句雪天奔波辛苦。
秦劭接着话茬道:“我回来路上听说了一桩事,正巧说与祖母听。”
“今日路过嘉县榆树村,见那处荒无人烟,问过才知,村上前些年闹过瘟疫,起初只有两户人家染病,可发现之人木讷,定要先报告族老定夺,族老拿不定主意上报官府,层层耽搁,等官府派人来查看时,病患已逾十数人,蔓延之势难遏,终致全村覆没。”
他揽着季灵儿站在厅堂中央,身姿笔挺,语气淡的似讲寻常闲话,堂内一片鸦雀,无人敢张口接话,即便大家都清楚,从溯州到吉安,根本没劳什子嘉县榆树村。
秦劭不徐不缓继续道:“这般耽搁,说好听是守规矩不僭越,然深究细考,不难发现是有人胆小,怕担责任才层层推诿误了全村性命……四婶娘,您说我说的可对?”
姚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角动了动,牵出一丝难看的苦笑,“你不必为了给新妇撑腰编故事点我。”
秦劭神色不动:“四婶娘多心了,我不过是恰好路过,恰好听说,恰好想起。”
姚氏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言语。
老夫人轻咳两声,打圆场道:“好了,好日子里何苦为道听途说的事情争执,我瞧芮宁脸色不好,你又舟车劳顿,快回去歇着,延请郎中诊脉。”
“不能陪祖母用膳,孙儿代她向赔罪。”秦劭说完,带着季灵儿往外走。
季灵儿昏昏沉沉听完秦劭替她撑腰的言辞,心说他太含蓄,换她精神好些,定要当场把话挑明怼回去。
不过秦劭如此配合,实在她意料之外。
他不是向来守规矩吗?当众给长辈难堪应当不是秦家的规矩,难不成真是怜惜娘子?
思及此,又一次为宋小姐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