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肩步入如意楼,没人瞧见不远处,茫然立于人群中的云衡。
云衡散学后追着季灵儿出来,到马车后听见里面有男子说话,声音像极了师父。
鬼使神差跟到此处,看见从车上下来之人当是师父心口闷的发疼。
许是师父寻季凌有事,顺道请她用膳罢了。
他捏着腕上的红绳,一遍遍说服自己。
一炷香过去,仍傻子似的在墙边站着,呆呆仰望雕花窗棂里透出的暖光。
实则根本不知他们在哪扇窗子后。
街上车马川流,直到暮色彻底吞没天光,云衡看见二人从酒楼出来,季灵儿脸上挂着笑,似有醉意地贴着师父,脚下步子虚浮。
而师父就那般自然地揽上她瘦弱的肩膀,把人护进怀里,避过街边行人,以及冬夜寒风,最后将她扶上马车,自己亦坐了进去。
北风呼啸,云衡浑身僵硬,鼻尖喷薄的白气在冷空中碎成细雾,指尖早已掐进皮肉里,可他觉不出疼。
...
秋棠煮好醒酒汤回来时,外间已没了两位主子踪影,只听得内里有绵绵低语,听起来是少夫人在撒娇,夹杂着或清浅或粗重的喘息。
福至心灵的秋棠顿在帘子外,咽下喉咙干涩,红着耳朵疾步出去。
“先生......”
“叫夫君。”
“夫君......不要了......”
季灵儿仰在榻上大口喘气,衣衫已堆至腰间,手里还捏着秦劭的衣带。
脑中昏沉未散,她甚至记不清自己如何同秦劭缠到一处的,起初仅是一瞬不经意的对视,她被他眼中映着的漂亮烛光吸引,凑近些,烛光被自己的影子取代大半,依旧红彤彤的,灼得她心尖一颤。
“真好看。”她笑着夸自己。
踮起脚尖欲再看清楚些,一个没站稳撞进他胸膛,随后腰肢,脑勺……最后周身被属于秦劭的热气包围,唇畔也落了他的温度。
她好热,想方设法汲取凉意,反将自己送入更灼烫的渊薮。
直到冰肌暴露在空气中,恍惚意识到这份滚烫来源于压在身上的人,他的呼吸,抚摸,亲吻,如烙铁般焚燃她每一寸知觉。
她想逃,可四肢早已发软,只能无助地扭着身子低吟。
“你太烫了,我不要。”
她想要清凉,想纾解的燥热,绝非在火球里越陷越深。
“我现在走,你不会像上次一样生气吗?”秦劭噙着笑回她。
被酒精麻痹的神识反应了片刻才明白,摇头道:“不,不会。”
“当真?”他撑起上身,盛满情.欲的眸子直直坠入她的眼底。
他怎么连视线都是烫的?
季灵儿被他烧得神魂俱颤,别开脸,不敢再对视。
“当真。”
“成。”秦劭失望地应了声,从她手中抽出腰带,翻身坐在一旁。
衣袍摩擦声窸窣响起,季灵儿扭脸望着他宽厚的脊背,烛火在他肩头跳跃,晃得她心中一片灼热难安。
秦劭系好腰带起身,走两步拾起地上外袍披上身,回眸问:“需要叫人进来吗?”
季灵儿拢好衣衫坐起来,闻言点了点头,在他转身时紧追着问道:“那你去何处?”
“等着睡外间。”
不知是否错觉,季灵儿听他低哑的嗓音里裹着一丝隐忍的委屈,像怨夫。
见她一直不说话,秦劭贴心地提醒:“你说最近都不许我睡榻的,忘了?”
更像了,季灵儿想。
“哦,没忘。”她低低应了声,垂眸不看他。
秦劭没说话,挪步出去,换了玉秀和秋棠进来。
泡过热水,喝过醒酒汤,季灵儿脑袋清醒不少,可看着倚在暖炕上的秦劭,想到分别前他灼热的目光,忽觉心中空落,深处似有隐秘渴望叫嚣,退却的燥意再度攀上四肢百骸。
他眉目沉静,好似很有闲情逸致地翻着一卷旧书,无论她如何动静,分毫不抬眼看。
她抿唇站了须臾,摆手示退旁人,小步挪他近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您......真的很想要吗?”
握着书卷的指节攥紧,骨骼突兀似要撑破皮肉,秦劭仍没抬头,哑声道:“快去睡吧,莫要着凉了。”
待人回里间熄了灯,秦劭终于搁下书,双眼布满血丝,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无法忽视身下的胀痛与灼热,又不能纵容自己踏入帘子另一侧,只能又一次以冷水压抑。
“这样也好,他本就不是我的夫君。”
季灵儿裹在被衾里反复念叨,劝自己心安,伴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悄然坠入梦乡。
冲完凉的秦劭放心不下她,轻步回到里间,伸出去的掀帷帐的手在听到一句含糊呓语时顿住。
即便含糊,即便声音微不可闻,他还是听清了。
她说,他不是我夫君。
凉水没能全然消除的欲念,在这一刻,灭了干净。
...
季灵儿梦见自己在雪地里跋涉,四顾茫茫,她无论如何都走不出那片雪原,无助之时看见远处有个披着玄色大氅的人影,身形像秦劭,看不真切正脸。
想走近看仔细,又被寒风裹挟的雪粒迷住双眼,小腿以下深陷积雪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拍开雪粒,那人已经先一步来到她跟前,伸出宽厚的手掌将她拉出雪坑。
“真的是你!”梦里的她很激动,注意到他手上空空荡荡便问:“你的白玉扳指呢?”
“送娘子了。”他说,弯唇笑得十分温柔,连风雪都停了。
“你有娘子了?”梦里的她满脸诧异。
秦劭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二人相牵的手上,她这才看见,那枚白玉扳指正稳稳戴在自己指间。
“夫君,”梦里的她开心唤他,同他拥抱,亲吻,在皑皑白雪里翻滚,在他的要求下一遍遍唤夫君。
梦中最激情的瞬间,她唤的夫君破了音,刹那间雪山崩塌,轰然卷来的雪浪将两人吞没。
她惊喘着醒来。
“您做噩梦了?”秋棠在榻边守了好一会儿,见她醒来总算松一口气。
季灵儿缓过心神,梦中一切还清晰如真,并非噩梦,是春梦,而且梦得太过羞人,她不仅脸颊滚烫,身下似乎也泛着异样的潮意。
她自不会向秋棠承认荒唐梦境带来的悸动与羞耻,只问:“大爷人呢?”
“在院子里。”
季灵儿掀开毡帘出门,入眼白茫茫一片,惊叹道:“竟下雪了。”
“昨儿后半夜便下了,足足下了一夜呢。”秋棠笑着回道。
意外的一场雪,再次提醒季灵儿回忆起梦境,视线自觉追到秦劭身上,佛头青缂丝白貂袄裹着挺拔身躯,正认真端详跟前的雪人。
“夫君。”她主动唤了一声。
第41章 心事
秦劭闻声回首,眸光微动,却似雪光照入深潭,涟漪轻微得可以忽略不计。
“如此有雅兴,一大早堆雪人。”
“雪太吵了,睡不着。”他嗓音满含清晨的寒凉,说着拂去肩头碎雪,缓步走到廊下。
落雪还有声音么?
季灵儿觉得这说辞实在刻意,以为他在同自己置气,便问:“可是外间睡得不舒服?要不您今日回来睡罢。”
他没应后半句,只说:“与睡何处无关,我觉浅。”
季灵儿心说这人还挺拿乔,索性也不同他多话了,转身回屋里用早膳。
用过早膳,二人照旧分道至叠翠园。
季灵儿跃下马车刚好看见云衡在前面,扬声唤他,怎料他跟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反倒加快步伐往里去。
愣了愣追上去,在他肩上一拍,问:“你怎么了?”
云衡终于驻足,摇头说无事,可眼神躲躲闪闪,面色更是青白得厉害。
“无事为何不应我?”
“没,没听见。”
季灵儿太了解他,一撒谎浑身猫挠似的不自在,眯眼问道:“私事,不想跟我说?”
云衡没说话,算是默认。
谁还能没点心事,季灵儿尊重旁人的秘密,耸耸肩道:“罢了,等你想说随时找我。”
...
秦劭今日教查账,开课前先端出一摞陈年腐账给众弟子验算,乃早年一家因亏损严重被官府查抄的钱庄旧账。
“商道之本在于信,信系于账,入此门,便要从烂账里理出真金。”
众弟子在家时多少看过些账册,然一翻面前残破断页,墨迹混淆的旧账,无一不皱眉。
秦劭无视他们抓耳挠腮的苦闷,肃声道:“一炷香为限,至少择出五条漏洞,不达标者抄手中账册直到明悟为止。”
弟子们素知秦劭严厉,可今日这般堪称刁难,话音落,底下怨声四起,旋即又被“刁难者”以咳声喝止,收起议论闷头苦算。
季灵儿从头至尾过一眼账册当即有了眉目,指尖在檀木算盘上疾速翻飞,噼里啪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