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成眼下局面,林起自责初时欠考虑,横身挡在双方之间,劝道:“好了,此事各有错处,闹到师父面前谁都讨不了好,比拼到此为止,日后也不许再偷用家中关系,各退一步揭过罢。”
“好生热闹。”正劝着,一道令人脊背发僵的声音响起。
秦劭缓步走近,冷肃眸光扫过全场,不怒自威,“趁着人齐,正好将你们这些日子的表现清算明白。”
弟子们明白躲不过,纷纷垂首噤声。
秦劭:“历练是为磨砺心性品行,而非助长争强好胜之心,我有言在先,不许动用其他关系,违者严惩,犯了规矩的自觉些站出来。”
梁宸和几名弟子偷偷换了眼神,硬着头皮上前,参差不齐道:“弟子知错。”
“成绩作废,罚二十板,可有异议?”
“弟子认罚。”
梁宸不服气,小声抗议:“季凌设赌局在先,师父不能偏私只罚我们。”
秦劭无声看向季灵儿,端的是洞悉一切的沉静。
季灵儿狠狠剜梁宸一眼,抬眼撞进他眼底。
两日来反复浮现在脑海的面孔真切出现在眼前,没了情动时的温柔,恢复雪松般的清冷凛冽,叫她一时发怔。
秦劭眸色未动,淡淡道:“知错吗?”
季灵儿狡辩:“我设法子激励懈怠的师兄们奋进,并非娱乐作赌,算不得犯规矩。”
梁宸只怕师父偏私,抢先嚷道:“赌就是赌,任你说的天花烂坠也是撺掇大家伙赌,我们都认罚,你别敢做不敢认!”
说完卖乖地朝秦劭一揖,“季凌犯错还巧言令色不认,请师父明裁。”
林起挺身而出:“师父,是弟子拿的主意,弟子未能以身作则带好师弟们,请师父责罚。”
季灵儿凭梁宸如何叫嚣一直默不作声看秦劭,私心里相知道他会如何处置,听得林起替自己揽责,再耐不住,猛地踏前一步,道:“不必林师兄替我担责,主意是我出,我认罚。”
同样的一张脸,面对同样的问句,几日前他会含笑回她,语气尽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宠溺,此刻却平静无半分波澜,清冷开口:“林起和季凌,各罚二十。”
他怎能做到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季灵儿犟脾气上来,小脸一扬同他叫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林师兄无过,没道理一同受罚。”
“身为师兄,知此法不妥却不加劝诫,就是错。”
“您强词夺理,枉为人师!”
季灵儿从前犯错虽多,却不敢如此冲先生吼叫,在场弟子皆被她这石破天惊的喝声惊住,空气一瞬凝滞。
梁宸惊得咽了口唾沫。
林起赶忙上前拉她袖子,“小师弟,不可对师父无礼。”
秦劭对待弟子向来公正严明,犯错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挨了罚。
戒尺落在季灵儿掌心,她倔强昂着脑袋,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只恨恨盯他。这些天的委屈全化作灼热的泪花,大方蓄在眼底在给他看。
秦劭几不可闻地轻叹,拿左手托住她手背,掌心收紧,右手却控着戒尺下落的力道,看着与寻常无异,真正落在她掌心的只剩三分。
还有几下落在他趁人不备垫进去的指节上。
饶是如此,小姑娘手心红了一大片,烫着他偷偷放上面的拇指。
二十下结束,季灵儿欲抽回手,却被捏的动弹不得,众目睽睽之下,她紧张地心蹦到嗓子眼。
秦劭只当忘了松手,面不改色提点弟子们几句。
人群渐远,空地上仅剩二人。
他没松开,用空出的手从袖中取出一瓶药膏,作势替她涂抹。
“用不着。”季灵儿嘴上逞强,手却乖乖由他握着,看他微微躬身,边涂药边轻轻呵气。
似有所察,秦劭抬眼看她,“疼吗?”
就这么一句比鼻息还轻的问,催得她眼泪夺眶而出,赌气道:“你打的时候不知道我会疼吗?”
秦劭不答,指腹打着转,将药膏细细揉进肌肤里,涂药的动作渐渐变了意味,是安抚,是无声的赔罪。
就在这随时可能有人折返的空地上。
季灵儿再度抽手:“好了,该有人瞧见了。”
秦劭反将掌心相贴握紧,“瞧见如何?”
“瞧见便要费心解释我们的关系。”
“不必解释。”他说。
音量不高,但字字笃定,将季灵儿砸愣了,圆眸茫然望他。
秦劭挑眉笑起来:“我从未想过遮掩,是你胆子小。”
日光斜斜铺洒,束发的镶金墨玉冠在光下泛着冷泽,可再惹眼的金玉辉光也抵不过此刻流淌在漆眸的暧昧。盘踞在季灵儿身体里的委屈由酸胀化作酥麻,先于她的意识读懂它。
那是封冻冰面下暗涌的春潮,唯有她看得见,也唯有她,体会过春潮澎湃时的热烈。
季灵儿踮起脚尖,吻向他的唇,这一吻,是为了证明自己胆子不小,亦是一场豪赌。
没人看见正好,被人撞破正巧揭开一切,她便向秦劭坦白一切,再不受困囿。
秦劭先是一愣,旋即掌心抚上她后颈,将莽撞而炽热的勇气尽数接住,和金灿灿的日光一同卷进缠绵的深吻里。
一刻钟后,门窗漏风的小破屋子里,季灵儿又一次不受控地沉溺进春潮。
她扭捏乱动,身下陈旧木桌吱呀吱呀晃响,边缘被忽略的蜜罐孤独滚落,瓷瓶碎进百花蜜里。
季灵儿偏头看去,一滩晶莹的蜜,顺着地缝蜿蜒,宛若一条微小的河。
竟......与她光景相似。
只不过她的更滚烫,更湍急,涓滴不漏入了那张会哄人的嘴。
见她失神良久,会哄人的嘴似有不满,随着它主人倾轧的节奏加深,逼她收回注意。
“你别。”
刚一张口便有羞人的声音溢出,她慌忙咬住下唇,推他的肩,用动作表示拒绝。
秦劭直起身,勾笑道:“胆子全用来当众挑衅我了?”
笑意淬了火,烧得季灵儿浑身发软,瞪他的眼神融成蜜,丝毫没有威慑力,“这房子隔不住声音......”
“不是不怕吗?”
第54章 殊遇
一枚吻痕已教她在人前不自在,羞人的声音若被听去,她没法再见人了。
她怕的几乎哭出来,可真当秦劭迟迟不动作,又犯瘾地渴望,按在他肩头的手不自觉收紧,揪皱光滑的锦缎。
他半跪在她身前,发冠在方才的纠缠中被她揉得凌乱,唇畔和鼻尖黏着湿痕,除此之外,无任何不整,与狼狈又赤裸的自己形成鲜明对照。
她本该觉得羞耻,可望见他眼睛的柔光,觉得自己如珍宝一般被他供奉高台,不由生出几分骄矜。
不安到底敌不过贪欲,缓缓松开手,别过脸轻唤一声夫君。
小姑娘有所求时最是嘴甜,秦劭听懂这声邀请,低笑出声。
满足她前,体贴地安抚了她的不安:“放心,不会有人靠近。”
...
秦劭一心为哄人,加之村中条件不便,照顾她发泄几次,没往实质进行。
季灵儿软成一团棉窝在被衾里,露着半张染霞的脸,轻声问:“你难受吗?”
秦劭正拿巾布清理桌上残痕,闻言递过一个真诚的眼神,道:“不是为我当众打你怄气么,这当是罚我的,供你消消气。”
满心委屈在方才已熨平大半,再听他如此说反倒生出愧疚,嗫嚅道:“谁要你罚......我又没生气。”
“但你哭了。”他说。
秦劭仔细回忆过,他与她的初见,她跪在冰天雪地里哀求,没掉落一滴泪。入学堂第一年,受罚挨打也没哭过。唯独嫁给他以后,痛快哭过好几回。
抛除欢.爱不算,一次为季璇,一次为他受审,剩下便是前几日提和离和今日挨打。
小姑娘不是个爱哭的,这两次接连落泪,定是委屈极了。
秦劭的教养,立场,刻在骨血里的规矩,不允他不分情状偏袒。偏偏她想要的,是不问缘由与她同仇敌忾。
他鲜少面对一件事如此无措,只能尽力哄她,用最笨拙的方式提醒自己铭记教训。
季灵儿鼻头泛起酸涩,埋头蹭干泪意,默默整理心头灼烧的情绪,耳边断续传来秦劭收拾碎裂蜜罐的动静。
罐子碎了,蜜却黏进她心里。
她重新探出脑袋,趁他背对自己,壮起胆子问:“你会一直对我好吗?无论......什么情况。”
等待回答的几个呼吸里,她极快速鼓励自己,倘若秦劭追问,便把身份坦诚相告。
“会。”他点了头,朝她温柔笑笑,却只问一句:“嗓子哑成这样,要喝水吗?”
...
接下来的日子,弟子们老老实实卖货,不敢再投机取巧,季灵儿也格外乖巧,而且心情愉悦看东西比往常顺眼,连见梁宸都端着笑客气喊一声“梁师兄。”
起初是顺口,发现他表情精彩变幻后觉出乐趣,故意装样给他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