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卿瘫在血泼里,不可置信看着这一幕。
这不是武功……这不是人间该有的力量!这到底是……?!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照野没答,下一秒,碎裂声从他心口传来。
贪狼挣扎着抬头,正看见他胸前浮现出数道金色锁链,而此刻,那些锁链,正在寸寸崩断,仿佛这方天地再也容不下他。
每断一条,照野周身魔气就暴涨一重,药堂的墙壁开始融化,地面龟裂出深不见底的缝隙,仿佛连空间都无法承受这股力量。
照野抬手,对着唐玉卿的方向,轻轻一握。
“啊!!!”
惨叫声中,照野屈指,凌空一弹。
噗嗤。噗嗤。
很轻的两声,像熟透的果子落地。
唐玉卿的双腿膝盖处,爆开两团血花,骨头碎成了渣。
“你很喜欢……让人生不如死?”
毛骨悚然。
五指张开,唐玉卿残破的身体被无形之力提到半空,每一寸皮肤都开始蠕动。他拼命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被从内部撕开,血肉一块块剥落。
贪狼察觉不对,本能扑向雷煜,拖着人往外跑:“走!快走!这家伙疯了!”
背后是唐玉卿非人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他的手刚触到门,脚踝突然被锁链缠住,拖着他往后扯。
他扭头怒吼:“照野!你他妈清醒点!”
可照野置若罔闻。
凡人?不过蝼蚁。就是这些蝼蚁,一次次困住她,直到把她耗干。
杀了,都杀了。
杀到这世上再无需要她守护的凡人,她就能永远开开心心当她的神女,过她想要的生活。
魔气缠绕上两人周身,腐蚀得衣襟冒起丝丝白雾。贪狼的腿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雷煜胸口的旧伤被魔气侵入,疼得他几乎窒息,连咳血都咳不出来。
“等……等你清醒……会后悔……”贪狼从牙缝里挤出字。
后悔?
照野低头,看着怀里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唯一能让他后悔的人,正闭着眼睛,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等我清理干净……就去找你。”他低语,指尖拂过她眼睫。
话音落,他抬起手,对准挣扎的贪狼和雷煜,魔气凝聚成巨大的黑色刀刃,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狠狠劈下!
可就在那一刹那,褚羽无力垂落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活了。
是他周身暴涨的魔气,让那具身体泛起了微光。极淡的绿,像将熄的烛火,却在浓稠的魔气中,轻轻攀附上了照野的胸膛,生生阻住了那毁天灭地的一刀。
人死,魂灭。
此乃天地法则,亦是最后一劫的终结。
神格归位的煌煌天音仿佛已在九天之外奏响。仿佛下一秒,凡人褚羽就将重归神位,又被囚禁在九天之上,隔着云海,与他永世相望。
照野突然笑了。
笑声里裹着血沫,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在褚羽脸上。他猩红的眼底,竟滚下两行泪,混着血,冲刷出淡淡的痕迹。
他低头,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的人。
她连死了,眉头都还轻轻蹙着,仿佛还在为他担忧,为这世间操心。
“我不渡了……这劫,我不渡了。”他轻声说,像在跟她商量,又像在向那冥冥中的天道宣告,
话落,他骤然抬手,一掌拍在自己心口。
滚烫的血喷涌而出,化作金红色光流,顺着他的掌心,尽数涌入褚羽的心口。
他在碾碎自己的神躯。
二十载苦修的宗师内力、魔刀破军觉醒的浩瀚煞气、神骨中残存的最后本源、连同那缕被九天召唤、即将归位的神魂……所有的一切,他都不要了。他像疯了一样,把这些构成他存在的根基,不管不顾塞进褚羽的身体。
凡人当然救不回死人。
他只是在赌。赌他的命,他的神魂,神心,总有一样能留住她。
他不是破军战神,不是暗天盟左使,不是神,也不是魔。
他只是照野。
和凡人褚羽拉过勾,约定要过一辈子的照野。
魔气在体内疯狂反噬,他却死死抱着她,眼神温柔得像暮春的湖水。
“等你醒了……还想骂,就多骂几句。”
声音越来越轻。
怀中的身体渐渐回暖,而照野的眼睛,那片漆黑正迅速褪去,露出原本的颜色,只是渐渐失去了焦距。
他最后看了一眼她的脸,像终于放下,栽倒在她颈边。
魔气退去,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和死里逃生的寂静。
照野的身躯不再散发任何威压,变得如同初生婴孩般脆弱,只存一丝气息。
贪狼撑着单膝爬起,想喊,可喉咙全是血,发不出声音。雷煜踉跄爬过去,颤抖着探向褚羽的鼻息,微弱的的气流拂过指尖。
他抬头,看向贪狼,眼眶瞬间红透。
贪狼捂着断骨错位的腿,眼底那点疯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空茫。他也看见了,褚羽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渐渐泛起了血色。
破碎的窗棂外,阳光终于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照在相拥昏迷的两人周身。
……
……
一日之间,江南的瘟疫退了。
退得悄无声息。像一块脏污的抹布被清水洗过,留下湿漉漉的干净。
枯树抽了新芽,病榻上的人退了烧,睁开了眼。空气里那股缠人的腐臭味,被一种雨后草叶的清甜悄悄挤走了。
有农人起早,赌咒发誓说看见了神女,披着一身青光,站在云头上,手指头一点,光就像雨丝一样,落满了江南。
“妖女”的谣言不攻自破。
那些骂过褚羽的人,如今看着田里返青的苗,脸上臊得慌。他们跪在泥地里,对着早已空无一物的天磕头,脑门沾了泥,嘴里翻来覆去地求“神女恕罪”,“神女保佑”。
没人知道那间破药堂里的事。连贪狼和雷煜也说不出,救活一个死人,究竟要拿什么去换。
世界在欢呼,而赋予这欢呼意义的两人,一个再无来生,一个气息奄奄。
远处的仗,也打到了末尾。
唐门镇门之宝———天罗地网。
号称“天罗地网、神鬼难逃”的绝杀之阵已然铺开。
千年玄铁为骨、天蚕丝为络,内藏三千暗器。阵眼处,唐门两位长老面目狰狞,只待触发机括,便要将霹雳堂绞成齑粉。
雷煜站在城头,看着下面,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身边,几尊黑沉沉的炮口对着下方。
那是褚羽与他一同改良的火器。她当时复杂地说:“这东西……能不用就不用。”
可现在……
雷煜抬起手:“点火!”
声音落下,引线嗤嗤燃烧。
下一秒,黑色弹丸划破长空,砸入杀阵之中。
瞬间,玄铁骨瞬间被轰得崩断,天蚕丝络寸寸撕裂,漫天寒芒失了章法,哗啦啦坠落在地,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机括崩断的脆响混着火药硝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雷煜望着硝烟未散的天际,突然就红了眼。
这胜仗,褚羽该亲眼看见的;这江南,他们本该一起守的。
罪魁祸首倒了,但嗅到气息争权夺利的江湖人还没收手,城南码头,被活傀蛊控制的百姓像行尸走肉,疯魔般扑向雷堂主镇守的防线。
朱绛顶在最前面。手里的短刀起落,没有一点犹豫。
雷堂主捂着受伤的胸口,声音嘶哑地喊:“朱姑娘!留活口!”
朱绛没回头,刀刃划破人手腕,挑飞砍刀。
“留手?死的就是我们!”
对她来说,不直接要命,已经是天大的仁慈。断腕、卸肩,绝无半分怜悯。她踩着倒下的人往前推进,一如从前。
直到那个被雷惊鸿护在身后的孩子突然动了。那孩子看上去不过七八岁,脸上还挂着泪,却在谁都没防备时,突然射出一支短弩,直取雷惊鸿心口。
连续一月苦战,宗师的身体也有了破绽,根本来不及回防。
朱绛想也没想,用身子撞开人。
那箭擦着她眼角飞过,带起一片血花。
她捂住右眼,血立刻从指缝里涌出来,她却像没察觉,反手甩刀,捅穿了那个孩童的心肺。紧接着,刀尖一剜,把自己的右眼球剜了出来,随手扔在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等所有人反应发生了什么之后,最后一个傀儡已经被制服,码头倒了一地无法动弹的活尸。
朱绛没理会旁人惊惧的眼神,抬手擦了把脸上的血。
摸到右眼时,只触到一片空洞。
直到雷煜带着援兵冲过来,将她半抱半扶起来,才任由自己松懈下来,不耐烦道:“告诉你娘,别再手软。”
雷煜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泪砸在她沾满血污的手背上,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