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面风雨如晦的冰冷不同,这里喧嚣热闹,所有弟子各司其职,做着自己的事。偶尔几个得了闲的正和碧青一起围在褚羽身边。
“褚姑娘,快,喝碗姜汤。”一个圆脸小弟子端着粗瓷碗小跑过来,碗里姜香混着热气直冒,“厨房刚煮好的,驱寒气最管用。”
碧青赶紧接过碗,先用指尖试了试杯壁温度,确认不烫了才放到褚羽面前。
“褚妹妹,喝点吧,别淋了雨又染风寒。”
碧青温声劝。
“就是!咱们霹雳堂的宝贝疙瘩可不能冻着!”擦拭火铳的汉子朗声大笑,引来一片善意的哄闹。
褚羽被众人簇拥着坐在桌边,下意识弯了弯眉眼。
雷煜处理完门外的警戒安排,一进院子就看见这景象——她被一群人护着,笑着。可雷煜见过她真正笑的模样,绝不是现在这般。
他犹豫了一阵,拨开人群上前,给她替换了一杯热茶。“喝点,暖暖。”
褚羽捧着茶杯,指尖传来温热,却没动。她盯着茶面上晃动的倒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他……一定要杀那些人吗?”她突然问。
满堂喧嚣瞬间凝滞。弟子们面面相觑,尴尬地移开视线。江湖血雨腥风,暗天盟更是杀人如割草,有什么稀奇?可这话,对着这双清澈又痛苦的眼睛,谁也说不出。
雷煜喉头一哽,挠了挠头,声音干涩:“暗天盟向来如此。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何况是他……”
他顿了顿,觉得该让她认清现实,又硬着头皮往下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连你都动过杀心,不止一次吧?又怎么可能为了几个不相干的路人手下留情?”
“是啊,他是杀手。”褚羽喃喃自语,嘲笑着自己的天真。
她其实没那么圣母,不然也不会在亲眼看过照野杀人后还喜欢上他。
刚刚那场景她懂,不杀那些人,照野就可能受伤。她不想看见他受伤,一丝一毫都不想。可心底深处,那根植于太平盛世的道德感却在告诉她:喜欢他,是错的!
更让她窒息的,是那点隐秘的、如今看来愚蠢透顶的期待。
她以为,他会为她破例。
她以为,他为她一退再退,最终也能真的为她改变。
窗外,雨声更急了,敲打着屋顶,也敲打着她摇摇欲坠的世界。
雷煜心里憋闷,狠狠一拍桌子。
“管他呢!天底下好男人死绝了吗?这里可是霹雳堂!我们敬你护你,拿你当自己人!喜欢使刀的?我们这儿多得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哪个不比那疯子强?绝不会让你受半点惊吓!”
他觉得自己这话一点不假,雷家家规森严,别说滥杀无辜了,就是作奸犯科都会被废除武功,赶出霹雳堂。
褚羽被他突然的爆发惊得怔住,抬起空洞的眼眸看向他。看着雷煜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周围弟子们投来的、充满真诚关切和认同的目光……
像一道道暖流试图包裹她。
雷煜见她眼神似乎有了点焦距,松了口气,挥挥手:“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加强戒备,别让金玉楼的人摸过来。”
人群散去,小院恢复了些许宁静,只剩下雨声和两人。
褚羽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对雷煜说些什么,突然眼前一黑,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又来了......”褚羽低头看着自己开始消散的指尖,这次竟有种解脱般的轻松,
“雷煜,我走啦,下次见。哦,还有,记得告诉碧青,照野没给她下毒……”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只剩那盏茶,兀自冒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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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褚羽直接摔进了自家花园,她吃痛地喊出声,下一秒却顾不上揉摔疼的膝盖,慌忙拉开衣领。
“还好还好……”
贴身的暗袋里,那个青瓷小瓶完好无损。
“小羽!”
二楼落地窗“哗啦”被推开,褚真手里的文件散了一地。她连正在进行的跨国视频会议都顾不上,踩着拖鞋就往楼下冲,高跟鞋在台阶上磕出急促的声响。
“摔哪了?有没有磕破?!”褚真冲到花园,一把将女儿从花丛里捞起来。
褚羽赶紧抓住妈妈的手,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妈,我没事的,你看,这次真的没受伤。”
褚真还是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女儿好几遍,确定没有伤后才放下心。
她抱住她:“吓死妈妈了……”
抱了好一会儿,褚真才松开手,目光落在褚羽依旧紧捂着的胸口位置。
褚羽会意,捧上那个装着照野血的小瓷瓶。“妈妈,能陪我把这个送去检测吗?越快越好。
褚真深吸一口气,拨通电话:“老秦,通知实验室的研究员,我们一会过去。”
打完电话,她又安慰女儿:“你爸最近买了一批国外最先进的设备,一定能分析出些东西。”
“嗯。”褚羽轻轻应。
褚真捕捉到了女儿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失落。“小羽,你这次,是不是遇到到了什么事?”她刻意避开了那个名字。
褚羽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褚真没有催促,牵着女儿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下。
七月的凌霄花开得正艳,一簇簇红得像火,香气混在暖烘烘的风里,飘得很远。
长久的沉默,只有风吹过花叶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褚羽主动开口:“妈妈……”
“嗯?”
“他….亲我了。”
褚真搭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揪紧。
褚羽没有抬头,继续说:“可是,他还是要杀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包括,无辜的。”
一片花瓣落在她膝头,艳红如血。
褚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量理性的语气说:“小羽,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不是物理上的距离,是这里——”她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和这里。”手指又按在胸口心脏的位置。
“你从小在阳光下长大,我们教你的是法律、道德、人道主义。这次他当着你的面杀人,你难过,这很正常,因为你在用你的标尺去丈量他的行为。那以后呢?若你看得多了,麻木了,甚至习惯了,觉得人命不过如此,看人命如草芥……”
她没有说完,只是叹了口气。
“他对你有情,但这种‘情’,在他根深蒂固的生存逻辑面前能改变多少?能让他为了你,颠覆他赖以活命的信条吗?”
褚羽被说得哑口无言。
因为她真的没法确定。
褚真见这话有效,又接着道:“小羽,你知道FBI的侧写师如何定义那些连环杀手吗?他们无法建立真正的情感联结,无法共情他人的痛苦。他们追逐的,是掌控生死的绝对权力感,是目睹生命在恐惧中凋零带来的快感!那是——”
“他不是!”褚羽突然抬头,高声反驳。
但下一秒,她又在母亲悲哀的目光中泄了气。
见女儿如此模样,褚真的心更加揪紧。强烈的愤怒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厌恶那个将女儿拖入深渊的魔鬼,恐惧于女儿越陷越深的沉沦。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离开他!立刻!永远!
可当她看到女儿泛红的眼,所有劝阻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最终,她轻叹一声,将褚羽揽入怀中:“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知道,我的小羽,从来都有自己的判断,你比妈妈想象的要勇敢得多。”
褚羽把脸埋在母亲肩头,熟悉的香水味让她鼻子发酸。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褚羽情绪平复,褚真捏了捏她的脸,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小羽马上就是大学生了,京大可有不少优秀男生。现在谈恋爱可不叫早恋了。”
褚羽皱眉:“可是……”
“可是什么?” 褚真引导着说,眼神带着过来人的了然。
“亲过了又怎么样?你们又没在一起。我女儿从小那么多人喜欢,何必只追着他赶?你李叔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了,就在京市创业,听说他还练了十几年拳击,是专业运动员水准,身材好,人也稳重……”
“妈妈!”褚羽面色泛红。
褚真却像没听见她的抗议,笑着站起身,顺手理了理女儿凌乱的刘海道:“好啦,哭也哭过了,心事也说出来了。走吧,先去检验一下你带回来的东西。”
她想着,若是能研制出解药,那个男人能不能不当杀手了。如果他愿意妥协,愿意离开那个腥风血雨的江湖,那至少,他们还有接受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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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里,褚羽一直守在门外。
拿了数倍奖金的实验员们正加急解析着照野的血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隔离门滑开,张教授走了出来。
他推了推眼镜,略显复杂地开口:“褚小姐,你确定这是未经任何干预的人类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