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看着,以为他是在迎合秦老爷子。
沈妍却像吃了颗定魂丸。
仿佛只要他在身边方寸,她便没什么可忧虑不安的。
茶水续了三四回,明眼人都瞧出秦老爷子很满意沈妍。
秦老爷子问的问题,但凡是和剧本有关,沈妍就没有答不上来的。
她讲话不紧不慢,含着羞而不怯的笑,慢条斯理地和秦老爷子一同说人物,捋剧线,甚至能勘透些秦老爷子隐在笔锋里的批判,被他夸了几次悟性高。
偶尔聊起关涉到剧组的问题,秦鹤又总能漫不经心地将话头接过去,替她答了。
桌上没人能接上话,只有听着的份儿。
《南乔》一切顺利,秦安河跟着笑逐颜开,“我病着这些日子,做梦都还想着这部剧呢。一鸣这回有长进了,从哪儿把小沈挖出来的?”
秦鹤的口气不以为意,“您抬举他呢?这么个好苗子,还用得着他挑?往那儿一摆,抢都来不及。”
一桌人其乐融融笑起来,只有沈妍听得愣了愣。
总觉得他这话是在故意说给她听。
她忽然觉得背上像是长了刺。往回一看,撞上周敏怡几近寒毒的目光。
沈妍眸心抖了一下。
人是怎么能一边咧着嘴笑,一边眼神冰凉的呢。
她转过来。
过了会儿,她仰头望向秦鹤,用眼神无声告诉他自己想回去了。
秦鹤似乎并不怕毁掉气氛,很干脆地将话明白说出来:“时间不早了,得送她回去。明儿还得起早排练的。”
秦老爷子点了头,依依不舍地要沈妍以后常来,还叫人又拿了几本书送她。
秦父也借机提了最后一杯,宴席到这儿便散了。
沈妍一手拎着书,一手抱着盒子,连外套都穿不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臂弯里。
身后的男人往前跨出两步,影子压上来,覆过她纤薄的背。
秦鹤从她手里接过了东西,薄唇吩咐:“把衣服穿好。”
她刚套了半只袖子,听见有女声叫他:“阿鹤,你送送敏怡。”
沈妍僵了僵动作,闻声望去,见秦母搂着周敏怡从屋里出来,正站在不远处道别。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流转回秦鹤脸上,像只猫似的,想掩藏内心快压抑不住的警惕和敏切。
他像没听见,半个眼神都没分过去,温凉的神情高贵淡漠,似乎没什么不同。
沈妍加速将外套穿好,要从他手里将东西全拿回来,仿佛生怕别人误会是她在给他添乱。
秦鹤抬眼觑着她,觉察到她的局促,拎着书的手上加了些力道,没让她抢过去。
“你慌什么。”
“等会儿坐我车回。”
沈妍心脏缩了缩,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起了一大堆,只捡了最清晰的一个告诉秦鹤:“不要。”
她一点儿也不想跟他和周敏怡再坐进同一辆车里。
秦父插进话来,“阿鹤把小沈同学送回去吧。老三说兆祥也开了车,让他送敏怡。”
秦母明显有些不悦,“怎么能让兆祥送——”
秦父瞥来眼神,止住了她的质疑。
他亲自下来,交代秦鹤让司机开稳些,又和颜悦色地转向沈妍:“老爷子对你喜欢得很,以后有空多来家里坐坐。”
秦安河没看上周敏怡,秦父心里门儿清。
只要老爷子没松口,和周家的亲事,都没那么板上钉钉。
好在今晚叫来个沈妍,别的不论,好歹能让刚出院的老爷子开心满意。
冲这个,秦鹤就该去送一送。
更不用提这一行的调性就是山不转水转。今天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赶明儿开窍了,成什么气候都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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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妍一上车就往角落里坐,和他的距离拉到最远。
她做得太刻意,以至于秦鹤坐上来时扬起眉,轻笑了声:“够不够啊?不够我坐前面去?”
她大窘,别过脸没搭理他,只听见他将她的安全带拽过来,咔哒扣上。
“今晚谢谢你。”他声音里有些感慨,“老爷子挺久没这么开心了。”
沈妍怔忡失神。
这是第一次,她对他有了一点点用。
秦鹤靠在座枕上,垂眸看见那一提书,含着笑说:“老爷子给你拿的几本书都不错。”
他似乎记起什么,脸色多了几分瞧不上的意味,眸光悠悠淡淡地斜睨着她。
“你要是想考虑戏剧文学的路子,有现成的前辈可以请教,用不着找些不入流的毛头小子来问。”
空调开了点冷气,吹在她后脖颈上,一阵一阵的凉意糅杂着痒,侵袭着她的毛孔。
沈妍心里的冰棱锥在一段一段地断裂。
她为岑炀辩驳:“那是我们朗辰的学长,去年的艺考高考双料第一,放弃了表演专业去念戏剧文学的——很专业,人也特别好。”
秦鹤心平气和地听她说,面色始终无动于衷,手指一遍一遍地轻敲在那提书上。
她最终也只能败下阵来:“和巨拿大家比起来,现在还算不了什么,不过以后……”
沈妍没办法和他辩论,话说多了,怕秦鹤又拿她当小孩儿看。
有人说女孩子永远都想十八岁。
但和他在一起时,她时常恨自己的年纪。
她低着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悄悄瞥过他一眼。
秦鹤不给她的胡思乱想留余地,直截了当地命令:“想说什么就说。”
沈妍还没说话,耳尖便有点发烫。
有个盘旋了一晚上的疑影,她怕错过了这回,就问不出口。
“今晚周小姐也在。”
“她真的是你未婚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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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宝准备进攻啦!
预告一下本周不打算申榜了,所以更得会慢点,写得也会再精细些。大家看更新标志点进来就行,还请帮忙多多推荐评论,点点收藏呀。
第18章 扯絮飞花 我要是不这样,那才叫欺负你……
面对面再次提到未婚妻这个字眼,是沈妍先开的口。
她那晚的别扭劲儿被小心藏起来,几乎像个成熟的大人。
秦鹤轻霭霭地望过来,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致,神情不像是要避开的样子,但也没接招。
他凤眼低垂,“怎么,你觉得不像?”
沈妍的眼底坦荡分明,顿了顿,话说得石破天惊。
“我觉得不是。”
秦鹤的眼神沉了沉,没立即出声否认。可有些事越不及时,就越被坐实。
沈妍占了上风,攻势像蓄力的鸣鼓,声声铿锵。
“我觉得您一开始就在骗我。”
秦鹤仿佛听出趣儿,脸上徐徐展开温笑,“你倒说说,我骗你什么了?”
她没证据,全凭直觉拆穿他。
最初,她完全没必要见到周敏怡,可秦鹤偏让她见到了。
不偏不倚,就在她故意摔倒想吸引他注意之后。
后来她借着酒劲儿问他和周敏怡的关系,他给的答案直往她心口戳。
他像在陪她下一盘推拉的棋,打起头就划定楚河汉界,不着痕迹地用兵卒棋子将她堵在外面。
这些话她想了很多很多遍,翻来覆去地猜,可真要说出口,她又不敢。
她哽了哽,眼里清亮亮的沁着水,攒着一腔愤懑扭过头去。
沈妍抗议:“不就欺负我年纪小,说不来漂亮话么。”
窗外掠过一片金碧辉煌的街景。两侧游人如织,踩单车的,散步拍照的,树影重重落下来,在他们脸上斑驳流转。
碎光斑间有男人留在玻璃上的倒影。
他的容色在红墙红瓦的光影里反倒显得疏冷平静,吐出的字字句句好似慈悲。
“沈妍。”
“我要是不这样,那才叫欺负你。”
她似乎该谢谢他。
只是心里涌上的酸涩让她开不了口。
临下车前,她躲在阴蔽中,一手抓着安全带,像抓着摇摇晃晃也不肯放下的心思。
她转过头来,控诉他:“你还是拿我当小孩儿看。”
秦鹤的目光凝滞了两秒,将视线从她姣好的身段上挪开。
他按下她的卡扣,似风似水地从容拂开她声音:“难道你不是?”
沈妍东西太多,秦鹤替她提书,她自己抱着首饰盒,两人一同下车。
她固执站在原地,仿佛悬崖边跳舞的人,踩着危险一线,仰起脸问:“可我要是想呢?”
如果他觉得那是欺负。
是不是只要她想,就可以。
秦鹤脸色凉下来,乌眸里的光急剧消散,像要被什么吸干了似的。
他扯开唇堵住她余下的话:“说什么傻话。”
沈妍走到宿舍楼下时,鼻腔作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便注意到楼前的杨树不知什么时候飘起絮来。
她望进缭茫夜色,眼前一片混沌无序的白,生理性的眼泪夺眶而出,唇却弯弯的,漾开隐秘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