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啊沈妍,应该是我看错了。那个叔叔有老婆孩子的,一家三口可幸福了,上次我碰见的不可能是你妈妈吧?”
那天沈妍回到家时,沈依曼正被醉醺醺地搀回来,哭得稀里哗啦。一帮小姐妹手忙脚乱地翻纸巾给她擦眼泪,结果将脸上的妆都擦花了。
外公铁青着脸,砰一声摔了阳台的门,久久没再出来。
外婆手脚难堪地倒来杯温水,塞到沈依曼手里让她喝,转过身看见沈妍站在门口,小白兔似的无措,于是又和缓着语气让她回房自己呆着。
沈妍很听话,写完作业又温书,到点自己睡觉,在卧室里半步未出。
半夜她听到巨响,似乎有人砸东西,这才醒过来,将门拉开条缝。
惨白的灯光挤进来,刺眼得厉害,但她没有伸手遮挡,呆呆望着门外。
沈依曼那张美丽动人的脸颊浮肿而苍白,手里拽着拉锁都没拉好的行李箱,声嘶力竭地喊:“我是被骗了!你为什么还要认为是我的错?这里容不下我,我走,我现在就走,满意了么!”
从那天起,沈依曼开始往返于燕城和虞市,沈妍几乎不怎么能见到她。
日子像台风过后的海面,平息得很快,仿佛从未有过飘摇巨浪。
高中分流时,她选择上艺术班,随机碰上的同桌是个开朗漂亮的女孩子,叫朱天琪。
朱天琪的手机屏保是他们一家的合照,每个人都笑得很幸福,沈妍不自觉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朱天琪大大方方地给她介绍:“我爸做了点小生意,我妈就在咱们学校工作。还有我哥朱天啸,比咱们高一级,体育班的,就在楼上教室。”
她手指了指天花板,做了个鬼脸。
说完又问沈妍:“你家呢?”
沈妍迟疑了一阵,觉得人家这么坦诚,自己什么都不说也不太好。
于是她婉转地开口:“我家主要是我和我外公外婆。我妈妈不在虞市,去燕城了。”
朱天琪顺嘴问:“你爸爸呢?”
沈妍语气沉静而平淡:“我没爸爸。”
朱天琪长长地“噢”了一声,目光有点不好意思,戳人痛处,心中难免愧疚。
但这份愧疚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等班主任进来宣布按名次排座位,第一个点到沈妍时,朱天琪迅速扬起眉毛。
“这么厉害啊。”朱天琪眼神意外而复杂地掂量起她,“早听说艺术班来了个大神,原来是你。”
后来学校里便散播起谣言,说沈妍的妈妈沈依曼是不干不净的女人,在虞市待不下去了,就跑到外地贴着有钱人玩。
沈妍是在学校食堂里听见的。她刚打了份饭坐下,前面一桌男生正拿着张沈依曼的照片,热火朝天地猜测这个女人今晚会在哪里串场子。
“哪儿有钱人多就去哪儿呗,至少也得是省城吧?”
“我听到的可靠消息说是去燕城了。难怪她女儿长得好,原来是遗传她的,就是性格太闷,一点儿不像她那么开放——”
话说得露骨而难听,时不时还有窃窃的笑声。
青春期的男孩子,恶意蓬勃张扬。
沈妍一口一口地吃菜,喝粥,神色寡淡冷漠,仿佛自动开了静音键。
直到全都吃干净,她抽了张纸巾擦拭嘴唇,将餐盘收走。
然后她掉转回头,抄起他们桌上一碗粥,轮番浇在这几人头上。搪瓷碗嘡啷一摔,她又将桌上的餐盘全掀了,直接往他们身上砸。
几个男生全吓呆了,沈妍揪起一人的领口,平心静气地问:“听谁说的?”
被她揪住的男生眼睛都睁不开,胡乱抹脸,连忙出卖了消息来源:“朱——朱天啸——”
沈妍松开手,离开的背影像杀神。她径直回班,没有迟疑,从一群人中央将朱天琪抓出来,扯着头发,一路扯到教室门口。
朱天琪弓着腰,尖叫着和她对质。
“你凭什么认定是我说的——你妈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又不是只有我知道!”
“沈妍你松手!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是吗?”
“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几个老师一起赶过来,才将两人分开。朱天琪的左脸已经肿胀得像头猪崽——她刚刚每说一句话,沈妍就用尽全力抽上去一巴掌。
她盯着女生的眼睛,仿佛要盯出两个洞来,“朱天琪,你为什么要造我的谣?”
沈妍不是没有过模糊预感。无论专业课还是文化课,大小考上她总会压朱天琪一头,偶尔也能感觉到一束不服气的目光。
但她从没往更怨毒的方向去想,更没设防。
朱天琪从小到大都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上的公主,没受过这种委屈,呜咽哭喊着:“你信不信我让我爸妈把你——”
沈妍的眼里除了血丝通红,自始至终都没别的情绪,即使刚刚将餐盘掀了,将人揪出来抽耳光,她仍然连呼吸都没乱。
和她平时一模一样。
朱天琪的妈妈闻讯赶来,一边护着女儿,一边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个无依无傍的小姑娘。
仿佛刚刚是有人把一只兔子逼急了眼,如今兔子咬完人,就又回到平顺的模样。
至少表面上,她平静得可怕。
哪怕几天后,她被叫到校长办公室,脸色也没什么波澜。
外公外婆局促不安地对视,听见校长宣布要对她做退学处理,才慌了神,操着蹩脚的口音恳请学校网开一面。
沈妍拦住了他们,自己拿起笔在退学通知书上签了字。
闹了那么一场,即使不退学,这学校她也呆不下去的。
她收拾了东西回家,刚出校门,被人堵在铁栅栏上动弹不得。
朱天啸粗壮的手掐着她的脖子,阴森森说:“天琪的脸还没好,这几天吓得做噩梦。我要是你,以后我都不敢随便出门,谁知道会遇上什么事——”
沈妍从牙缝里挤出字:“她活该。”
朱天啸恶狠狠威胁道:“你说什么?”
她蜷起膝盖,用力往前一顶,朱天啸当即痛得缩回手。沈妍趁机要跑开,不想被他一把扯住书包,粗声粗气地喊:“你有种再说一遍!”
“你耳朵聋了?她说活!该!你们都活该!”
一个手袋砸上了朱天啸的脑袋,沈依曼踩着高跟鞋出现,曼妙身材裹在皮草里,美丽面孔蔑视地瞪着他。
沈依曼拎着包,揽过怔在原地的沈妍,大步往前,走出一段后不满地嘀咕:“居然用来砸这种人,可惜了我的包包。”
当晚,沈妍在沈依曼的指示下连夜打包,天没亮就离开了虞市,前往燕城。
沈依曼什么都没问,沈妍也什么都没说。
她有时觉得自己和沈依曼像两个背对背的战士,虽然靠不住对方,但都更习惯用自己的身体来将这些流言隔绝开,能少伤害一个人最好。
譬如此刻。
她关了手机,没联系任何人,独自坐在一家公益律所里,平静认真地听律师教自己怎么取证。
律师大约也是个上手不久的新人,指导她时没那么熟练,沈妍并没不耐烦,一点点按他的指示来做。
年轻律师最后似乎是担心她的心理状态,想了想问:“有没有家里人的联系方式?让他们来接你吧。这段时间一定比较难熬,最好和亲近的人呆在一起。”
沈妍摇头:“没有。我一个人在这边。”
一句话让律师听得有点难过,主动提出送她下楼。到门口,他轻轻拍了拍小姑娘单薄的肩膀,给她打气:“许多人碰上这种事都会退缩,会怀疑自己,很少有人能坚持走法律手段,你真的特别棒。”
沈妍正要开口,身后忽然有疾风卷起,凌冽气息霎时裹来,她被毫无防备地擒住手腕。
她浑身一激灵,刚要挣开,瞧清楚来人是谁后,气焰又软下去。
年轻律师反应过来,冲到两人中间,要将她的小臂扯回来:“这位先生,我警告你放开——”
秦鹤掀睫,极具压迫感的一眼如同冰锥,插进说话人的喉咙。
他已经极其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消失半天功夫,他弄来京艺剧院和附近的监控,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找不出太多线索。于是请了专业的人继续盯,自己又挨个打给沈妍身边的朋友,没人知道她的消息。
最后还是打回京艺,郑一鸣接起来,一边挥手让台上停住,一边“喂”了一声,呼吸都带着喘。
秦鹤让他找个和沈妍关系相近的朋友来接,陈姝姝被叫来,郑一鸣将电话递过去,皱着眉给她使眼色。
陈姝姝眼珠慌乱地转,不敢多说,只说沈妍应该是因为一篇社交媒体平台上的帖子心情不好,可能是出去散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