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鹤眯着眼,忍不住轻哂,被黑衬衫覆裹的胸膛微微抖簌起来。
他方才听她说时,就有些惊诧,很难想象她的细胳膊细腿能有力气去和人打架。
沈妍气馁地嘟起嘴唇,从眼皮下瞪着男人,“你笑什么。”
他一本正经地配合她:“行,你去,我给你接应,打完就跑。”
末了他终于认真起来,清了清嗓,右手漫不经心地一根一根捏着左手的手指,态度散漫,声音却极其清晰。
“还有别的路。交给我来处理。”
对她,秦鹤总得多费几分心思。
几句话了结的事,他得花长篇大论给她捋顺了,教她看透玄机,才能做。
“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保住女一号的角色,其次是消除影响,最后才是澄清事实。”
“保角色的事儿,讲究的就是快准狠,你等司法途径起效,黄花菜都凉了。”
“至于后面的,你别以为打赢官司就有什么用,好点儿的能换来个书面道歉——那会儿该看过照片的都看过了,谁会在乎事实?”
沈妍听他慢条斯理地讲,血慢慢凉下来。
身体里有只奄奄一息的雀儿,支棱着凌乱的毛,蹬着腿想逃,却毫无力气。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那该怎么办?”
秦鹤没急着说话,过了一阵才敲了敲手机屏幕,示意她看。
他冷静沉缓地开口:“先把那两个造谣的账号炸了。”
沈妍抬起头,评论和发照片的两个小号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那会儿做公证操作时,这条评论的点赞数是830。
炸号删帖,至少不会再有第831个人点赞。
秦鹤收回来,将手机锁屏丢到一边,“接下来是找人。”
沈妍屏住呼吸,心里的弦绷紧了些。
只听他云淡风轻:“等找着人,再教教他们怎么做事儿,这头就完了。”
她怔住了,嘴唇翕动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就这样?”
秦鹤掀开眼皮,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不疾不徐地扯开缕笑,“你该不会以为他们会很舒服地过关吧?”
他眸中掠过寡凉的阴戾,“没那么简单的沈妍,放心。至少比你去打架要难受多了。”
沈妍的心脏顺着漩涡无声无息坠下去。
他的雷霆手段归根结底是私了。
确实最有效。
所有的事都不用摊到台面上解决,这是秦鹤这类人的处事习惯。
可照他这么说,她只能忍气吞声地被人指点议论,至多靠着秦鹤强势手段保住角色。
帖子删了,也会有人揣测她是不是做贼心虚。
沈妍望着男人清俊的侧脸,下了很大决心才敢继续忤逆:“我还是想要清清白白的回应。”
她莫名背了好些年的恶意,不想再糊里糊涂,得过且过。
秦鹤皱起眉,凝视着她,“即使代价很大?”
有些事不上称反而更容易了结。
一旦摆出来,一万双眼睛盯着,风吹草动都会被掰开了嚼碎了地津津乐道。
她的清倔劲儿又浮上来,“嗯。我就是想要。”
他说过的。
她想要什么,都可以给。
秦鹤拂开额前的头发,指节打着旋揉眉心,神经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他嗓音像天鹅绒布似的,将她安稳裹起来,话却说得万般无奈。
“沈妍。”
“你怎么这么麻烦呢。”
沈妍从没被人说过麻烦。
她总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最常被夸的是“从不给人添麻烦”。
车快要开到京艺剧院门口。
秦鹤冷不丁问:“知不知道这次是谁做的?你不是得罪人的性子,心里有底的吧。”
事情发生了大半日,沈妍不至于一点儿都没数。
她不敢随便指控到人头上,但心里大约有了猜测。
想了想,她审慎开口:“这件事,我从两头都想过了。一头是那张p过的图,用了我前两年的照片,那时候我还在虞市。我平时没拍照的习惯,这应该是从合照里扒下来的,那来源跑不离是我以前的同学。”
“另一头是我进组的消息。除了我外公外婆,虞市没人知道这件事,他们也不可能对外说。只能是燕城的人才会了解这么清楚。”
沈妍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有那么一瞬,她好像看见秦鹤唇角淡淡挂了一抹弧度。
秦鹤目光松落地垂在她脸上,“嗯,接着说。”
沈妍咬了下唇,揣着他的情绪,小心道:“还有个地方也不太对劲。”
“导演早上把我换下来,但换上去的那位,并不是B角备选里跳得最好的。”
她点到即止。秦鹤直截了当地问:“叫什么?”
沈妍说了李熙云的名字。
秦鹤从鼻腔里喷出个散漫的音节,表示知道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他按下车锁,冷淡叮嘱:“我要打个电话,你先进去吧。别的都不用管,直接上台。”
沈妍撑大眸心,眼底震动,像一苇扁舟浮浮沉沉地漂在大江里。
她还没底气做这么出格的事。
可秦鹤偏要给她托起来。
他盯着她,乌眸下蛊似的长驱直入,“那位置就是你的,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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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收工前最后一遍走位排练,沈妍出现在舞台边缘。
谁都没留意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只看见她轻盈走过来,准确站在自己平时候场的点位上,整个人落落泰然,脸色平静,身上还是练功服,外套一脱,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台。
和沈妍并肩站在一起的李熙云愣了好一会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视线紧张地瞟过来。
最后终于有些忍不住,她主动提醒沈妍,声音弱得很:“马上要上台了。”
意思是请她这个被换下来的无关人员去下面坐着。
沈妍眸色淡静,眼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知道。”
人没动。
候场演员们很快骚动起来,场记在台下没听见声音,照常喊了开始。
沈妍和李熙云一前一后都上了台,两人做着相同的动作,走到同一个位置定势。
台上其他演员都瞪大了眼,虽然不敢说话,彼此之间眼神也已经交流了几百句。
导演郑一鸣不在,两个副导演在底下,脸都绿了。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
拎出来单看差不了多少,放一起对比,高下立判。
《南乔》排练到这个时候,全组上下的演员早对动作舞台烂熟于心,现在磨得是情绪,是张力。
平心而论,李熙云跳得不算差。
但就是缺了点韵味。
有时候,缺了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角色就成不了。
两个远看没差多少的小姑娘在台上走一遭,任谁扫去一眼,都会认定前头那个身板清倔笔直的才是乔宛星。
副导演喊了停,皱着眉问:“沈妍你跑哪儿去了?怎么一回来就上台捣乱,赶紧下来。”
沈妍慢慢收了动作,望向台下,没多犹豫便将秦鹤教她的话学出来,语气强调都下意识地模仿。
“这位置就是我的。”她平心静气地半眨了下眼。
周围静了一刹。
沈妍素日的性子太静太敛,从不说这种显锋芒的话。
猛地来这么一句,让人有点怀疑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不知谁小声嘀咕了句:“哪儿来的底气,真拽。”
马上有人回应似的接了句:“没看照片儿么,人可会着呢。”
也有趁机阴阳怪气的:“你不服气你来啊?人家能狠得下劲儿把大哥陪高兴了,你行吗?”
“做不来做不来。”
“做不来就憋着,活该你演不了女一号。”
此起彼伏的讥讽也没刻意避着谁,从黑压压的乌合中冒出来,寻不着源头,仿佛她是块泥,谁路过都能往上毫无顾忌地踩一脚。
沈妍意外没觉得心绪有什么波澜。
即使中间还夹杂了句最刻薄的:“跑燕城要饭来了。”
一直僵着不是办法。其中一个副导演出来说话:“不到最后一刻,人选都会有变数的。剧组总不能让女主角背着负面消息登台吧?”
临开场换角,副导演也不是头一回见。
单论跳得好坏,沈妍独一无二,可女主角是谁来演从不只看跳得如何,更得看背后神仙打架谁输谁赢。
沈妍能在这个时候被爆出问题,显然输了先手。
他和颜悦色地将事情抬上台面,沈妍反而心尖颤了颤。
她不能失去乔宛星这个角色。她的保送名额还系在上面。
李熙云低头闷了半天,听了这句,突然也壮着胆子开口赶人:“沈妍,早上郑导当着大家面儿换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你要是有意见,你私下提,别耽误大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