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假的。
她恨恨地想。
斯文败类。
狼子野心。
秦鹤就像一把漂亮贵气的匕首,平时收在镶满了宝石的刀鞘里,让人痴迷于华丽,忘掉他的危险,还会误以为这只是一件王公贵族都喜爱佩戴的无害装饰品。
可一旦出鞘,薄而锋利的刀刃冰冷无情地贴上颈动脉,叫人连口大气都不敢喘,生生要将惧意咽下去。
这柄刀在她喉咙顶着,一直到下飞机时才略微松了些。
她手机上已经被发来一串电话号码,此外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发送人是秦鹤。
沈妍盯着这几行字看了两秒,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
对面接起,是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沈妍自报家门,不料对方愣了片刻,突然惊喜地叫出声:"沈妍?!真的是你吗沈妍?"
陈姝姝连珠炮似的问:"我是陈姝姝呀。你这些年呢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老天,我们多久没见了——对了,你从哪儿搞到我电话的?"
沈妍听得懵了,从记忆中翻箱倒柜找出那个言语爽利的女孩子,梦呓一般追问确认:"陈姝姝?"
她耗费了几分钟才搞清楚状况。原来陈姝姝早已转做幕后策划,眼下正在拍摄一部西北风物纪录片,此刻人就在可可西里附近。
"昨天收工回去路上确实碰到一辆抛锚的车,好像已经在原地好几天了,我们赶紧把人都捎回来送医院了。"
沈妍后背几乎要冒出淋漓冷汗,"里面有没有个叫袁柯维的?中文水平不算太好。"
"有啊。就在医院呢,情况稳定。"陈姝姝替她确认后回复,转而疑惑,"沈妍你认识他呀?"
沈妍眼前晕眩,一手撑住旁边的方柱,终于将悬着的心咽回去,背上一阵热一阵冷。
她虚弱地说:"姝姝你可以把地址给我吗?我要去找他。"
她迟疑片刻,低低地又补了一句:"他……是我男朋友。"
第38章 灼潮夜涌 都断干净了?
小地方的医院不算高大, 暗淡天色下,一幢四层土灰色的楼坐落在街边。
沈妍从车上下来,朝楼后遥遥一望, 寥廓天宇上挂着几缕冷清稀疏的暮云, 风粗粝冷瑟地一吹,云又被扯散。
提前赶到的陈姝姝跑出来接她。
“你冷不冷?这边温差大,中午很晒,但太阳一落,骨头缝都是凉的。”
陈姝姝无比自然地揽上沈妍的肩,体贴地将冲锋衣一敞,想将蓄藏的温度分给她些。
沈妍感激地说谢谢,“姝姝, 他现在怎么样?”
陈姝姝友善的笑意僵了僵,迟疑片刻才说:“身体没事, 但情绪好像有点应激。”
袁柯维被安排在唯一一间单人病房里。沈妍刚走近,就听见他几近歇斯底里地低吼, 接着是噼里啪啦的一阵响,似乎是他挥手将什么东西打翻在地。
半分钟后房内安静下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护士走出门,手里捧着七零八落的操作盒, 脸色很不好看地瞥了两人一眼。
“刚注射了镇静剂睡了。没见过这样的。这么大人了一天闹三回, 也不知道喊的什么鸟语, 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家属赶紧把人领走,我们这儿就这个条件, 盛不下这样难伺候的洋大爷。”
陈姝姝有些尴尬,“沈妍,他真是你男朋友啊?”
沈妍轻声:“嗯。”
陈姝姝对沈妍解释:“他好像对这里的医疗条件不太满意, 加上受了刺激,一直情绪不稳定容易发火。其实也不能怪他,那时候他们的车已经彻底没电没油了,好在那天云层厚,温度没有特别高,才让他们捱到晚上。但如果那天我们剧组没接到人,第二天难保会发生什么事。”
沈妍听得揪心,嘴唇都微微颤抖了,陈姝姝见状赶忙握紧她的手安慰。她缓了一会儿,勉强从喉咙里发出声,“姝姝,这次真的多亏了你。”
陈姝姝大喇喇地摆了下手,“你跟我客气什么。”
她咧开嘴朝沈妍笑,露出一对小虎牙,让沈妍一下回想起当年那个住在自己隔壁率性爽朗的姑娘。
陈姝姝当年被家里当掌上明珠来养,如今风吹日晒地跑拍摄,白白嫩嫩的一张面皮被晒成深色,连肌肤都提前出现了些浅纹,但那双眼睛却亮了许多,仿佛有用不完的热情。
“我是有一年夏天要混个实习,就跟着我远房舅舅的剧组,拍一个非遗主题的片子,没想到那么有意思,比干巴巴的跳舞演戏有意思多了。我跟你说,现在我拍手工制作羊皮筏子,连拍一个月我都不嫌累。”
沈妍听她滔滔不绝,也不禁莞尔,会心道:“我懂。仿佛是在记录流动的文化,记录变迁的天地,和拘泥于一方小小舞台的虚幻感觉完全不一样。”
陈姝姝大力点头:“没错。”
陈姝姝选这条没那么光鲜的路,父母亲友多不理解,难得碰上年少的朋友居然与自己心思合拍。激动之下,她主动说剧组拍摄告一段落了,今天庆功宴有烤全羊,邀请沈妍一起去尝尝。
沈妍瞟了眼房里一动不动的人,脸庞黝黑无神,仿佛脆弱不堪的孩子。
她对陈姝姝摇了摇头,“回燕城我请你吃。”
她坐在袁柯维的床边,吸一吸鼻子,就是满腔浓重的消毒水味儿。入夜后起风,老式窗户在铝框里晃动出刺耳的声响,一次次将她从昏昏欲睡中硬拉回现实。
袁柯维疲哑着嗓音叫她,朝她抬起两只手,沈妍连忙清醒过来,俯身将他轻轻抱住。
他闷在她肩头,像是一头扎进柔软巢中的倦鸟,簌簌地鼻息颤抖着:“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沈妍抚着他明显干瘦了一圈的骨骼,有些心疼地安慰,“都过去了。我陪你休养几天好不好?”
一听这话,袁柯维应激了似的将头抬起来,瞪着两只灯泡般的眼睛,恐惧而固执。
“我要离开这儿。”
沈妍犹豫了一下,试探提议:“那,你跟我回燕城休息一阵?”
有秦鹤那些话在先,她其实不太敢想把袁柯维带回燕城是什么光景。
好在袁柯维马上也摇了摇头。
她还没喘口气,又听他说:“我们走吧。”
“走?”
“我想回去了。我不想在这个国家呆着了。”
和数月前意气风发地与她挥手道别不同,此刻袁柯维脸上已经写满了对这片土地的厌烦。
沈妍默然无语,无声无息地盯着他,好一阵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打量这间病房。
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像是被泼了消毒水后暴力拖擦了很多遍。房间很空,一张病床左边配了个床头柜,右边是不那么新的监测仪器,没有沙发,仅有的两把椅子连扶手都有些残破。小面积的白墙皮风化剥落,白炽灯毫无美感地投下来,映得人脸色惨白。
袁柯维对这一切难以忍受。
他生病从来都是家庭医生先上门,有需要的时候才去医院。仪器永远是光滑崭新的,装修业总是色彩鲜明,护士一口一个Mr Yuan,笑容甜美地引导他做检查。
鬼门关上走一遭,又被安置在这样条件的病房里。
沈妍有点理解袁柯维过激的反应。
即使这已经是这座小镇上最好医院的最好病房。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我和医生聊过了,其实你身体没什么问题,只需要好好放松下精神。我带你回燕城,或者沪城,那里的条件——”
袁柯维粗暴打断她:“我要走!我他吗现在就要走!”
他直接用英语爆了粗口。
沈妍不再说话,扶着他肩头的手慢慢收了回来,垂在洁白的棉被上。她温润的唇抿成一条线,平静容忍地注视他。
她起身,从床沿挪到扶手椅上,脊背傲挺,眼里黑白坦荡分明。
袁柯维低下头,仿佛意识到沈妍与他拉开了些距离,下意识有些发慌,伸手要去拉她的腕。
沈妍很及时地从包里掏出手机,躲开了他。
片刻后她将屏幕亮给他看,“机票买好了。明天就送你走。”
袁柯维听明白了,“你要留下来?”
沈妍仍然目色清明地注视他。
她觉得这问题有点多此一举。
袁柯维仿佛受了极为严重的伤,不满地蹙着眉,慌乱中口不择言:“就为了继续折腾你那出可能根本没太多人看的剧?”
他话溜出口才意识到失言,嘴唇半张着翕动,迅速道歉。沈妍展开抚慰包容的笑,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