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登场?
男人总会对某些第一次情有独钟,譬如姑娘虽身处青楼,但有一样儿是第一次,总能激起人心中涟漪。
一墙之隔的人轻声笑了,视线随着鸨娘的指引转向姑娘裙下,玉足纤纤,五指蜷缩,白嫩的脚趾落在客人眼中,像是受惊的花苞,缓慢舒展。
“啊——”
鸨娘惊叫出声,“子衿姑娘天生金莲苞,今日,今日竟金莲花开!”
嫩笋般的脚趾舒展开来,姑娘像是受惊的小鹿,慌忙将脚藏在裙下。
“别动!”
男人喝住她的动作,快步上前举起那只金莲足,足心正中,竟是只朱砂色麒麟图样。
“客人,子衿,子衿卖艺不卖身。”
少女声如蚊蝇,怯怯将腿抽回,挣扎间面上纱网跌落,一双含情眼此刻蕴满泪水,无助地扫了过来。
“祈宁!”
男人叫了一声,不可置信上前,握住少女的肩膀,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后面的戏码两人没再看下去,屏前男女情意正浓,梁煜带着她悄然离开。
金莲花开,麒麟重现,两重神迹出现在帝王面前,再加上神似元后的容颜。
谢令仪叹息,这场针对段怀临的好戏,演得当真滴水不漏。
再过不久,宫中或许就会出现新人了。
夜间的护城河一片沉寂,半边映着上城区的灯火,波光粼粼,另半边则是黑黢黢的,干枯的柳枝晃着枝丫,像一支马鞭,将河水抽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宵禁后,吊板升起,隔绝上下城区。谢令仪站在城墙上,隔着暗夜,只能微微看出下城区的轮廓。
“上次从你那儿捡到个帕子,帕上绣了个酥字,可是你乳名?”梁煜高大的身躯站在她身后,替她挡下大半夜风。
谢令仪未应,手指着护城河的方向:“那里,我阿姐就是在那里被投河的。”
她面朝向河水方向,声音平静地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我自小是阿姐带大的,她是堂叔家的,做得一手好菜,我和谢尘最喜欢去闹她做饭。”
“阿姐没有大志向,谢府不缺厨娘,谢氏家训要灭人欲,谢家人,不能有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喜好。”
梁煜沉默着,从身后将人整个拢在怀里时,才发现她的手又湿又冷,像块冒着寒气的冰坨。
“只有那个马夫会给阿姐带食材,起初,我们都以为他是个好人。”
“可人的想法真奇怪,多同他说句话,就以为是喜欢,摸了谢家女的脚,这事儿过了明路,谢家就能出一大笔嫁妆将人嫁给他。”
谢令仪的声音开始发抖,牙齿打颤着,恨恨说道:“我阿姐清清白白的人,只是想多做一道菜,她读了那么多书,就这么被一个家养的马夫算计了。”
“男人的权力真大啊。”
她感叹着,缩在梁煜胸前,一个马夫的颠倒黑白,胜过一个女子活生生的性命。
夜风拂面,她颤了颤,捂住大氅领口,又重新系紧。
梁煜听得胸口发闷,他抱住谢令仪的腰,郑重说着:“你是我的女人,绝不会像她们那样的。”
谢四失笑,回头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我是皇后,旁人的红口白牙,可断不了我的生死。”
男人脸色阴沉下去,粗壮的胳膊紧紧箍住她的腰,哼笑着:“做他的皇后?你的好夫君夜半救美,此刻怕是想不到你。”
“憨驴子。”
谢令仪收起外露的情绪,重又扬起笑脸,“那你可要加点劲儿,好好护着我。”
凛冬已至,颜子衿的入宫,更是将寒冬带入整个后宫。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段怀临重开元后所居关雎宫,颜子衿入宫就是妃位,当夜侍寝后升贵妃,封号曜,出行享半副皇后仪仗,不必向任何人行礼请安。
羔裘如濡,日出有曜,日月星辰般的存在,比肩神明。
颜子衿在后宫太过耀眼,后宫一时怨气冲天,可皇后、昭妃两位尚在禁足,太后冬日得了寒症,一群嫔妃硬是闷在宫里急出了燎泡,太医院昼夜熬煮下火汤,连带冬日炭火都比往年多了三成。
谢令仪翻看着内务司传上的账簿,指尖划过每日采买,内务司掌事康茂实上前半步解释着:“是关雎宫指名要的,曜贵妃喜奢华,君上也说一切允准。”
这个奢华可不简单。
她看着每日关雎宫采买超过其他月余的用量,点了点头,“妃支出20两,贵妃40两,皇后60两,本宫瞧着,曜贵妃每日就要花费160两白银,就连君上,也不过每日支出80两。”
“是…”
康茂实不敢多言,凤寰宫四面安静得只能听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一滴汗从他额间滑落,又麻又痒,像只蚂蚁蜿蜒钻入眉间,睫毛,“滴答——”落入眼中,蛰得他身形摇摆,死死盯着脚尖,脸涨得通红。
继后轻声笑了,“罢了,嫔妃们日常承恩,自然要好好将养,既然君上宠她,都日常照旧吧。”
没等康茂实将心落回肚子里,又听见一句:“那就裁剪君上的采买,日常这些贵价点心雕花蜜煎,白玉鹅眉夹儿都撤了吧,上个豌豆黄就成,君上想必多去关雎宫用膳,发现不了什么。”
康茂实还想再劝,抬头瞟了眼继后笑吟吟的脸,嘴角弯着,黑漆漆的眼睛却无甚笑意,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他腰弯得更深了,只得暗暗叫苦,丧着脸往内务司去了。
青雀轻手轻脚将茶摆在几上,心知主子正在气头上,尽量缩着身子减轻存在。
谢令仪灌了三大杯冷茶,才压下那股子邪火,每日支出160两,可知20两就够城外庄户全家生活一年。寻常嫔妃虽每日有例银,大都没有费完,颜子衿这般奢靡,她捏着杯子,心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窗外透过的光影由刺眼转成昏黄时,红绡陪着庆阳回来了,一进门沉着脸说了句:“娘娘,陆昭仪有喜了。”
第13章
红绡夹带的书信里,是张求救信,陆绵绵求她送副打胎药。
庆阳行三,元后所生的大皇子、二皇子夭折,如今宫中只有淑嫔养的四公主宜嘉并刘御女的五皇子还在,宫中已经很久没有孩子出生了,若是嫔妃有孕,自然异常珍视。
没听太医院上报嫔妃有孕,继后捏着信纸看了眼红绡,听她道:“未满两个月,她身边的抚云姑姑,是陆家带进来的,懂得这些,陆昭仪,不太好。”
红绡为难地看向继后,又看了眼信纸,犹豫半天道:“今晨送公主去上书房,碰上抚云姑姑出宫去陆家报信,陆昭仪并未露出异常,是晚间下学时分,昭仪在奴回来的路上悄悄塞的信,像是躲着什么。”
谢令仪了然,陆家自然想要个带着陆氏血脉的皇子,但是陆绵绵,为什么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呢?
她撑着头想,总觉不对劲,收养庆阳时,陆绵绵还说深宫漫漫,有个孩子傍身也算打发寂寞,怎么轮到她时,就要了断呢。
谢令仪悟不透其中缘由,但是陆绵绵这种情况,明显是不正常的,她得去看一眼。
照夜被从睡梦中唤醒,正是一脸懵,身为暗卫的她这些时日在凤寰宫,养得骨头都松软了,猛地被召到主殿,忐忑跟着青雀进入殿内,莫不是要将她退货?
“照夜?”继后看着眼前五官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心中闪出一丝疑惑,“变成本宫试试。”
……
宜春宫内,陆绵绵斜靠着床几,怀里抱着痰盂,喘息几分又开始狂吐,一旁的抚云面带喜色:“害喜这么严重,定是个皇子,家主心愿得偿!”
“啪——”痰盂被扔出去,床上的女子柳眉倒竖,边吐边骂:“我父亲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不,三倍!你给我副堕胎药!”
“娘娘,你省省吧,你是陆家人,肚子里是龙胎,生什么,怎么生,可由不得你。”
老人脸上皱纹凝得更紧了,一道道扒在面皮上,像是某种奇异纹路的妖花,正咧着巨嘴,要将她撕碎吞噬。
陆绵绵在锦被下握紧拳头,她的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男人的孩子,这让她想想都觉得作呕。
抚云站在房间内,悄无声息盯着她,殿内桌角都包了软绸,锋利的东西一概撤去,全等陆绵绵胎满三个月上报。
床榻上隆出个小包,还在轻微颤抖,抚云叹了口气,知道这是陆绵绵在哭。可这不重要,陆家举全族之力送进宫一个女儿,不是由她任性的,享陆家富贵这么多年,也算是反哺了,没什么好矫情的。
她心知陆绵绵不肯死心,凑近两步轻声道:“娘娘,您也不想杜夫子在宫外不好过吧。陶祭酒是家主的门生,若是娘娘不好,杜夫子定会伤心的。”
床上的女子像是幼兽被扼住命脉,刹那间停了哭闹,泪水顺着鼻梁往下掉,一滴一滴落入嘴角,黏稠苦涩。她咬着被角,将自己闷在其中,绝望地闭上眼睛,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