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婕妤绞着帕子的手背青筋凸起,鬓边累丝步摇簌簌乱颤,像只被掐住翅膀的雀儿,怯怯开口:“那位自然比不得姐姐仪态万千。”
她小心翼翼瞥了眼上位,见女人嘴角含笑,并未对她说的话有所不满,又趁热打铁道:“姐姐如今身在高位,宫中也只有昭贵妃能与您相比,况且姐姐貌美在昭贵妃之上,等中宫病逝,怕是姐姐要高升了。”
“那就承你吉言了。”
陆绵绵软在榻上,神色倦怠:“梁清婉虽一直想将康安养在她那儿,可你毕竟是本宫宫里人,她争不得,且放心吧。”
“多谢姐姐,多谢姐姐!”
瑾婕妤放下橘子 ,起身告退:“贵妃姐姐您先歇息,妹妹去盯着小厨房,将乳酪红豆卷蒸上,姐姐醒来就能吃。”
陆绵绵浑不在意地摆手:“有心了。”
她盖着条夹被软在贵妃榻上,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珍珠悄声进来,准备将茶盏收回,一只手摁住了托盘,榻上的人蒙在被中,声音发闷:“那边如何了?”
毕竟是打小跟着的主子,珍珠不等细想就开口:“皇后娘娘病重,汤药没断过,青雀姑娘往太医署跑了几回,说是寻一味百年野参,太医署没这味药材,正托人往宫外寻呢。”
“低声些!本宫又不是听不见!”
夹被中的人闷得脸色发红,浅棕色瞳孔瞪得极圆,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儿,忿忿道:“一国之母穷得连参都吃不得,丢人!”
她抱着手臂,腕间的翡翠镯子碰撞着叮当作响:“咱们库房还有几只被鼠咬坏的烂参,你拿去丢了。”
珍珠抿着嘴笑,将茶托抱在怀里应和着:“是是,奴一定丢在披香殿附近,好叫宫里人看看,咱们咸福宫有得是山珍宝贝!”
“滚吧!”陆绵绵臊得满脸通红,又埋在夹被中滚了两圈,补上两句:“还有东阿阿胶和血燕,趁天黑再扔,可别叫什么阿猫阿狗捡了去!”
第31章
因着继后病重, 宋太师避嫌退让,朝政大权再一次回到帝王身上。段怀临执政后,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这些时日泡在前朝,对后宫极为冷落。
一入夜, 东西六宫便紧闭宫门, 偌大的宫殿像是沉寂在深夜中的野兽, 匍匐藏匿, 等待新一轮厮杀。众妃寂寞,没了帝王那点儿温存, 竟出现了难得的和谐之象, 连平日里拌嘴斗气都少了许多。
除却段怀临下令约束各宫之外, 也因中宫病重, 传闻已是下不得床, 这个时候, 自然要安分守己, 熬死了那位,说不定新一任皇后就上去了。
冷月如钩,斜照上朱墙碧瓦, 洒下一片斑驳光影。
陆姣姣裹着件雪丝绫锦斗篷, 带着兜帽,如一抹白色影子, 穿行在宫道中。过了九曲回廊, 她站定身子,身旁的侍女流萤上前叩门。
披香殿本是空着,继后暂住之后,内务司派人稍作收拾, 只是看着门口摆放的枯萎的海棠花埔,不免叫人心生揣测,住在这里的人日子怕是过得艰难。
殿门半开,陆姣姣拿过侍女手中的食盒踏入殿中,打眼扫过,帐幔抽丝,茶水小桌掉了漆,继后半倚在榻上,见她来了,露出个苍白的微笑。
来不及细看,女人快步上前,一双薄雾柳叶眉微皱,声音中夹带的愤懑和震惊拿捏的恰到好处:“皇后娘娘受苦了,臣妾来迟了,本该早些侍奉中宫……”
谢令仪摆摆手,扶着青雀的手坐正身子,打断她的话:“无妨,本宫身子坏了,免得给你们过了病气…”
她说得艰难,短短几句就费尽了力气,喝了半盏茶才又缓过来,不过几息,鬓发尽湿,已是油尽灯枯的模样。
陆姣姣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近了几分,接过青雀手中的茶盏亲自侍奉。
“臣妾入宫晚,不敢攀附皇恩,哪里知道娘娘如此平易近人,倒像臣妾家中的姐姐。”
说道此处,她自觉失言,又紧跟着找补:“是臣妾养母家的,性情温善,臣妾入宫后极想念她,见到娘娘,恍然如见故人,心觉亲近,娘娘莫怪。”
谢令仪抿了抿嘴,顺着她的话道:“看来你养父母对你教养极好,养出的女儿娴静温雅,确实与君上予你的封号相配。”
陆姣姣顿住,双颊绯红,似是有羞怯之意,流萤此时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碗碟呈上,上前回禀道:“娘娘,这是娴妃娘娘为您熬制的雪蛤燕窝粥,最是滋阴补气,特拿来请您品尝。”
谢令仪眼风扫过,青雀接得及时,上前回道:“多谢娴妃娘娘好意,只是皇后娘娘如今病重,太医交代了要少食,恐怕辜负了娴妃娘娘美意。”
话已至此,再看继后含笑点头,对她指尖的燎泡视若无睹,陆姣姣只能咬牙陪笑。
“臣妾比不得绵姐姐,与皇后娘娘有青梅之宜,只是入宫前,家父交代,谢、陆俩家曾有比邻之睦,臣妾自然为娘娘马首是鞍。”
“如今君上要除萧氏,臣妾与家父惶恐,总觉唇亡齿寒,听说,萧家六姑娘萧云寄,也曾是娘娘闺中密友。”
这话提起倒是远了,陆姣姣回京的晚,只知道早些年继后与萧家姑娘有交情,却不知道两人后来不相往来之事。
“恩情旧宜,挡不住皇恩圣令,这天下,本就姓段,本宫也无能为力。”
谢令仪自嘲笑着,青丝散落两侧,面颊惨白,疲惫地揉着眉心:“如今你也瞧见了,本宫自身难保,也护不得旁人。”
继后不接话,陆姣姣顺着她推诿之言又闲聊了几句,才起身告辞。
流萤跟在她身侧小声嘀咕:“家主还想联合谢家在朝中施压,眼下谢家却不管不顾,这可如何是好?”
“嘘——”
陆姣姣倏然顿住脚步,拉住流萤躲在墙角,看着夜色中,一道身影背着个大包在披香殿前鬼鬼祟祟,探头探脑检查一番,扔下包袱就跑。
“似乎……是贵妃娘娘身边的珍珠…”
“哦?姐姐不是同皇后分道扬镳,这是——”
陆姣姣翻了翻包袱里的东西,冷笑着吩咐:“将这些东西沉进御湖。”
更漏响了几声,烛泪在鎏金缠枝灯台上堆成山峦,披香殿内的宫女婆子见谢令仪是个好性儿,松懈躲懒,早不知去了何处,红绡趁着人少,端着铜盆轻手轻脚踏入殿中。
谢令仪找了根绸带绑住头发,正同青雀抱怨:“每日演这劳什子病人,倒比真生病了还要累。”
红绡走近骂骂咧咧接口:“奴最讨厌这些人上门,一水儿虚情假意,娴妃也是个没脸没皮的,明知咱们不欢迎,还偏要往跟前凑!他们陆家一个商户起家,如今倒同咱们家论起兄弟来了。”
谢令仪正用帕子搓掉脸上的粉渍,闻言顿住,柔淡的眉眼顷刻颦起,嘴角抿紧,定定望了过去。
红绡越骂越起劲,察觉到继后目光,声音倏地止住,方扬起抹笑容,被当头斥道:“出去野几天,越发刁钻了。”
青雀瞥了眼主位,见谢令仪满面寒霜,心知主子心里攒了气,又恼红绡口无遮拦,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出口也只是求情:“娘娘,许是事出有因,且听红绡解释吧。”
谢令仪垂眸,斜倚在榻上,周身笼着一层沉沉的暮霭,犹如一尊不怒自威的神像。
红绡登时急出了几滴冷汗,慌忙跟着辩白:“娘娘交代奴的事,奴查出来了,那日瑾婕妤带着五皇子来跟娘娘请安,顺便瞧瞧庆阳公主的伤势,没碰上人,就在偏殿与陆贵妃闲话了几句。”
“是碰巧来的?”
“奴以为不是,既然想叫贵妃知晓外面的消息,定是有人往宫里传递消息,奴怕打草惊蛇,叫照夜偷了内务司记档,并未发现异常。只是听内务司的太监闲话,瑾婕妤闺名刘青慈,入宫那年,家乡发了洪灾,冲走了好几位选秀女子,只有瑾婕妤是个福大的。”
“她家乡是?”
“冀州梅阳县。”
谢令仪沉吟片刻,思绪放空,倒想起库房里有件小赤麻衣,也是冀州特产。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又问道:“你见到照夜,可曾留意易知秋的动向?”
红绡摇头:“易大人甚少在慈幼司,主要去组建劳力种植良田,建造屋舍,听说他到灾区后性情大变,这些时日常与朝中大人们饮酒作乐。”
易知秋已过而立之年,不似少年人心性不坚,且此人清高孤傲,竟会同世家那些老狐狸同流合污?
谢令仪舒展的眉再次蹙紧,双目失神,落到空出,手指无意识揪着身侧锦被,轻柔的缎子在她指尖揉成一团。
青雀、红绡两人皆不敢出声打扰,一时间殿内静谧无声,烛火明明灭灭跳跃,“噼啪”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罢了,安置吧。”
谢令仪蓦然出声,在两人退出殿外前又补上了句:“这些时日出宫叫青雀去,你留在宫中抄佛经静静心。”
红绡低声应了,一夜好眠。
……